戰爭結束後,他拒絕了所有的榮譽和安排。
一個人,背著一百一十七位戰友的遺骸,回到了這裡,親手為他們挖了墳,立了碑。
這一守,就是四十年。
四十年裡,他省吃儉用,把國家給的撫恤金和補貼,一分不留,全都寄給了戰友們的家人。
他甚至還用自己那點微薄的收入,資助了一個犧牲戰友的孫女,一路從小學,讀到了大學。
而他自己,卻過得像個野人。
“嗝......”
王建國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他推開那扇被風雪吹得“吱呀”作響的木門,踉踉蹌蹌地,衝進了那片白茫茫的風雪之中。
“李二娃!你個小兔崽子!老子來看你了!”
他撲到一座墓碑前,用手胡亂地扒開上麵的積雪,像是瘋了一樣,用那粗糙的手掌,一遍遍地撫摸著那塊冰冷的木牌。
“你他娘的不是說好了,要活著回去娶翠花嗎?你個不講信用的狗東西!”
“還有你!張大炮!你他娘的還欠我一頓酒呢!”
他挨個地,撫摸著那些冰冷的名字,時而大笑,時而痛哭,像是在和許久未見的老朋友,聊著家常。
秦小雅站在門邊,看著風雪中那個孤獨而又悲愴的背影,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克裡斯蒂娜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裡,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如此真實地,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
以及,在殘酷的背後,那份超越了生死的,凡人之間的,熾熱的情誼。
這是一種她從未理解過,也從未感受過的情感。
沉重,滾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印在了她那顆本該是冰冷堅硬的,屬於神的心上!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
“嘎吱——”
幾道刺眼的車燈,撕裂了黑暗的風雪。
幾輛掛著政府牌照的黑色越野車,以一種蠻橫的,不容拒絕的姿態,頂著風雪,粗暴地停在了陵園的門口。
車門推開。
幾個穿著考究的黑色大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傲慢的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為首的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手裡還拿著一份印著紅頭的文件。
他無視了風雪中那個狀若瘋魔的老人,也無視了門口的秦小雅和楚淵。
他徑直地,走到了王建國的麵前。
“你就是王建國吧?”
金絲眼鏡男推了推眼鏡,用一種公事公辦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冷冷地開口。
“根據上麵的規劃,這片地,要被征用了。”
......
風雪,更大了。
如同千萬把無形的利刃,在這片死寂的高原上瘋狂地切割著一切。
金絲眼鏡男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渾身散發著濃烈酒氣的老人,眉頭不耐煩地皺了起來。
他從那質感極佳的公文包裡,拿出了一份印著鮮紅抬頭的正式文件,動作優雅,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傲慢。
他將那份文件,直接拍在了王建國麵前那張被風雪覆蓋的,簡陋的石桌上。
“老同誌。”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斯文,卻又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根據上麵的統一規劃,這片地,要被征用來建設高原生態旅遊度假村。”
“陵園,需要搬遷。”
王建國那雙通紅的,布滿了血絲的渾濁眼睛,緩緩地,落在了那份文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