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垣城的黎明從不曾真正明亮過。
此時，有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拖著沉重的糞桶，遛著牆根，吃力的蹣跚前行。
三百年來，這極北之地的天空，永遠籠罩著一層厚重的絳紫色濃霧，那是鬼王布下的“幽冥障”，光線很難穿透這層陰霾，所以這裡的白天也是昏暗的。
“讓開！廢物！”一聲厲喝從背後傳來。
少年還未來得及反應，後背就挨了重重一腳，隨即整個人向前撲去，糞桶也跟著翻倒，汙穢之物灑了一地。他慌忙爬起來，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汙漬，低頭踱著碎步退到牆邊。
“對不起...對不起...擋到您的路了，我...我這就清理乾淨...”
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胖子，大搖大擺地從他身邊走過，身後跟著幾個同樣穿著青色道袍的同夥。他們個個趾高氣昂的，腰間都掛著象征著天賦等級的青銅令牌，那令牌在昏暗中還泛著熒熒的微光。
“你們看看，就這種隻會掏糞的，也配在殘垣城活著，他那個天才的爹爹，怎麼會生下這麼個廢物！”胖子嗤笑著，一腳踢翻少年剛清理好的糞桶，還故意在他身上蹭了蹭鞋子，“掏糞都掏不好，活著浪費空氣，更可惡的是咱們還得保護他。”
少年怯懦的低頭不語，等他們走遠才敢抬起臉。他的右眼上方有一道新鮮的傷口，是昨天清理茅廁時被彆人用石子打的，傷口不深，但足夠疼。
“至少還活著...至少還活著...”他小聲安慰自己，用袖子擦了擦臉，繼續拖著糞桶向前走去。
殘垣城是人類最後的堡壘。三百年前鬼怪崛起，妖魔統治了整個世界。殘存的人類逃到極北之地，依靠上古遺留的“玄天陣法”的庇護，建立了這座最後的城池。如今城中僅剩不到五萬人，都是擁有道法天賦的修士。
掏糞少年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他的道法天賦差到前無古人，甚至連基本功都學不會。若不是他父親曾是頂尖的陣法大師，他早就被趕出殘垣城自生自滅了。可惜，在十年前，一次外出搜尋物資時不幸犧牲，自此他成了孤兒，淪為底層了，這之後人們漸漸忘了他的名字，都稱呼他為廢物。
“小廢物，今天怎麼這麼晚？”
問話的是一個臟兮兮的老頭，他蹲在糞池邊，正在攪拌池中的穢物。他是少年在殘垣城唯一的朋友，一個孤寡老人，低級修士，負責將糞便轉化、處理。
少年放下糞桶，“胖頭魚他們...沒...沒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唉！”老頭歎了口氣，知道少年又被欺負了，隻見他從懷裡掏出半塊乾糧，“吃吧！”
“乾糧？！哪兒來的？”
“我從食堂偷的...”
少年衝老頭豎了個大拇指，接過乾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殘垣城實行嚴格的配給製，按照天賦級彆分配食物，像他這樣的不入流的廢物，每天隻有半碗稀粥和一小塊粗糧餅，老頭要比他強些，起碼一天能有三頓飯。
“聽說鬼族又攻破了南邊的三個哨站...”老頭四下裡巴瞧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城主昨天召集所有中級以上的修士開了會，可能要出大事了。"
少年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望向城牆外絳紫色的天空，那裡隱約可見幾道血色流光劃過，那是鬼族的巡邏兵。
“我們能逃到哪裡去呢？”
老頭沒有回答，隻是繼續攪拌著糞池。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殘垣城已是人類最後的庇護所，城外是無窮無儘的妖魔世界。三百年來，所有試圖離開的人類，沒有一個回來過。
“至少我們還有玄天陣法保護...”老頭停下了攪動，悵然說道：“這可是上古仙人留下的...它要是毀了...我們...我們...”
突然，他的話被一陣刺耳的警報聲打斷。城中心的鐘樓突然響起急促的鐘聲，一連九響，這是最高級彆的警報。
“所有人立即到中央廣場集合！重複，所有人立即到中央廣場集合！”一個洪亮的聲音通過擴音陣法傳遍全城。
少年和老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九響警報在殘垣城曆史上隻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八十年前鬼族大軍壓境，第二次是三十年前城內出現瘟疫。
他們放下手中的活計，隨著慌亂的人群向中央廣場跑去。此時，街道上擠滿了人，有穿著華貴金紋道袍的長老，也有像少年和老頭這樣衣衫襤褸的雜役。
中央廣場上，城主已經站在高台之上。他身披紫金道袍，白發飄揚，麵容凝重。身後站著十二位長老，每個人都神色凝重。
“同胞們！！”城主的聲音通過陣法傳遍廣場，“鬼族大軍已經攻破了外圍三十六道防禦陣法，距離殘垣城不足百裡。”
廣場上一片嘩然。有人開始哭泣，有人則呆若木雞。
“根據探子回報，此次鬼王親自率領百萬妖魔前來，誓要滅絕我人族最後血脈。”城主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玄天陣法最多還能支撐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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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站在人群最外圍，心臟狂跳。他看向城牆方向，隱約可見天際線處泛起一片片詭異的紅光，那是鬼族大軍行進時帶起的血雲。
“我們已無路可退。”城主的聲音沉重而堅定，“但人族不會跪著死！長老會一致決定，啟動焚天大陣！！”
這句話一出，引起了一陣騷動。少年聽到周圍有人倒吸冷氣。
焚天大陣是殘垣城最後的底牌，一旦啟動，會將所有的一切化為灰燼，包括啟動者自己。
“這不是選擇，而是必然。”城主繼續說道，“與其被鬼族慢慢折磨致死，不如與他們同歸於儘。至少，我們還能維護人類最後的榮光！！”
廣場上漸漸安靜下來，人們麵麵相覷。
“對！與它們同歸於儘！！！”
這時，下麵有人帶頭喊了起來。
“與它們同歸於儘！！！”
“同歸於儘！！”
......
人們群情激奮，此起彼伏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在絕對的絕望麵前，集體死亡反而成了一種高格調的選擇。
城主抬起雙手，示意大家收聲，然後凝重的說道：“所有中級以上修士留下，準備啟動大陣。其餘人等...回到自己的住所，與家人做最後的告彆。兩個時辰後，焚天大陣將會啟動。”
空氣中充滿了悲涼，人群開始緩慢散去。
少年站在原地，看著那些高階修士們匆匆走向城中心的陣法核心，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對他說的話：“孩子，記住，道法不在於強弱，而在於心。你的心...比任何人都純淨...要..要相信自己！”
“小廢物！”老頭拉了他一把，“發什麼呆？！我們...我們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