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仙!
峽穀深不見底,還未走上百步,解淩遇的視線就已遍布烏紫色的瘴氣,好在他心知自己不善夜視,早在初入逐鹽城時就買了火芯以備不時之需。浸飽了鬆油的絨布極易點燃,再撐開紙套往上一罩,就是一盞火燈。
本想與解釧一同使用,他準備了兩盞。
如今被解珠搶先拿去一個,“想不到你還挺細心的,”她晃晃燈杆說,“圓圓整整,像輪明月,好看!”
解淩遇點好另一盞,想了想,遞與尋青“要嗎?”
那道士單手握著他的斬妖劍,仍是隨時準備出劍禦敵的樣子,拒絕道“前方狹窄閉塞,且瘴氣愈濃,這燈很快就會熄滅。”
解淩遇樂得把燈留下,他走在前方探路,道“施些法術不就好了!”
話畢三人身後傳來呼呼風聲,涼涼地吹過腰側,是解淩遇把穀外的空氣引了進來。
這風中有解釧的氣味麼?
應是有的。不過這穀中怪味太濃,源源不斷地從前方滲來,把解淩遇的嗅覺完全占據了。
那是種他從未聞過的古怪氣味,像是放舊了的破房子,但又不儘然,比那還要嗆鼻。不過怪味之中目前沒有活物氣息,也沒有靈體移動的蹤跡,這讓他高懸的心暫且放下一半。
忽聽身後解珠叫道“喂,你做什麼!”
尋青說“火訣,讓你這燈燒得更旺,耗氣更少,我也好呼吸。”
解珠稍稍放軟聲音“哦,那謝謝你咯。”
解淩遇退回尋青身旁,把火燈抬給他,盯著他看,意思是自己也要。
隻見尋青手提竹筆,在燈罩上徐徐寫下一列,看不見符文,燈火卻明顯地往上竄了一竄,更明亮了。
“多謝。”解淩遇道。
尋青點點頭,又回頭看著跟在半身之後的少女“有話就像這樣低聲說,彆那麼一驚一乍。還有你這身鈴鐺,叮鈴鈴響個不停,深穀若是棲著什麼妖物,遠遠就知道你來擾他老巢。”
解珠翻了個白眼“我也是快千年的妖物,我怕什麼?”
但大概隻是嘴硬,她還是用了些法術,諸多銀鈴還是隨發尾衣袂搖動,聲音卻聽不見分毫了。
解淩遇又走回前麵,眼見著,這峽穀就要窄到隻夠通行一人的程度,之前上方還有的一線天光此時也沒了蹤影——如果把這石縫比作一道山洞,那他們已經深入此山內部。
他重新嗅聞了一番,確認道“暫時沒有妖物,不必恐慌。”
尋青卻把解珠讓到身前“我來殿後。”
解珠笑了聲,說著“隨你便”,跟到解淩遇身後,戳了戳他的肩膀“小魚小魚,再走兩千步左右,就能看到當年你師父住的大牢。”
解淩遇問“你來過?”
解珠歎了口氣“曾經千辛萬苦隨姐姐前來探監,剛剛見上一麵,半句話都沒說上,就被掌管這裡的神仙拎出去胖揍一頓。那還是五百多年前吧!哥哥入獄後的第一百年,那時仙人還能乘龍而下,天地未曾斷絕,天上那群老賊對人間的管控真是無孔不入!”
解淩遇思忖片刻,謹慎道“可師父說,現在人神已然永隔。”
解珠歎氣“那是因為建木斷了,能飛上九重天的真龍也死光了,這火獄更是廢棄如斯。”
解淩遇又問“龍是如何死光的?”
解珠胡亂撥了撥他掛在腰側的寶劍,調侃般問道“怎麼,你一條小鯉魚還想騰龍?”
果然,真龍一事旁人皆不知曉,哪怕解珠的身份如此親近。
解淩遇心中頓時升起股隱秘的愉悅,他提燈照那石壁,道“我隻是聽同池的錦鯉說過前朝仙魔大戰時龍族為天帝戰死昆侖的故事,覺得可惜,而且師父也說這地方有龍骨。”
“龍骨當然有,”解珠道,“方才在洞外看到滾滾揚塵了麼?被揚塵淹沒、你目力不及之處,全都是皚皚龍骨。”
“不過為天帝戰死……哈哈,這說法著實可笑!就是天帝的神兵之師把龍殺光,為了困住其魂魄使其不得往生,更不得注入九州龍脈以龍血滋潤山河,還特意改了昆侖的走向,把龍族精魂慢慢耗儘於此,誰都看不到,誰都摸不清。上萬條龍,生生堆出一座山,又被群山包圍中央,這昆侖就是萬龍塚!”
解淩遇心中狠狠一震。
仿佛混沌之中世界嗡鳴,忽有一把弦被生生拽斷,劈開模糊,在他耳邊彈出錚錚餘響。
回想起方才的沙塵,他仿佛能窺見其中影綽……
也又一次感覺到那種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生於骨骼的悲痛。
他把這直覺強壓下去,繼續問話“我不懂,天帝既然依賴龍族插手人間,又是為何屠殺龍族?”
解珠冷笑“自然是因為龍要造反,不再為他所用。”
尋青沉吟許久,終於開口“這與我師門所授大不相同。”
解珠繼續冷笑“你的師門若是能說實話,我們狐狸就能永不作惡。二百四十四年前,深冬,神兵整整殺了七七四十九天,龍王墮天是在最後那日,暴雨如瀑,天地哀鳴,昆侖白雪全部化為泥漿,滾滾而下,染渾了整條大江,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
尋青“嘖”了一聲“龍死必有大災,你這六尾狐又來這裡湊什麼熱鬨?”
解珠停步瞪他“因我兄長也在那時從火獄脫出,哪怕火海刀山,我與姐姐都要前來迎接!”
解淩遇也停下步子。
“那天師父也重獲了自由。”他回頭道。
“本可以更早,符牙早就出來了,還打出一條通路,也就是我們現在走的這條,鼎外普通牢獄裡的妖魔全都跑了個乾淨,隻有哥哥把神鐵空洞補上,又在那煉妖鼎裡獨自待了三年,不知折磨自己有什麼樂趣。”
又是符牙。解淩遇想。
還有煉妖鼎……他見過煉妖的真火,也見過道士的爐鼎,能想象出那是怎樣一番痛苦。
更何況是神鐵打造。
更何況是三百九十九年?誰都不能說其中有三年微不足道,就算天地混沌,生命綿長。
待他從這穀中出去,他可要好好問問解釧,當年是在逞什麼英雄!
念及煉過解釧的爐鼎就在前方不遠處,解淩遇加快腳步向深穀走去。
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工夫,這石道已經能夠夾起人的肩膀,相比之下還是側身行走更快,紙燈也被磨得沙沙作響,出於隨時可能丟棄的狀態。解淩遇越發打起精神,心無旁騖——解釧說過他專心時能做到了不起的事情,直到身後一聲大喊
“小心!”
解淩遇已刹住腳步,倒不是因為聽了提醒,而是因為他也注意到了前方蹊蹺,就在之前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