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胡言。”解釧輕輕彈了小妹腦袋一下,走向林中。
“我與師父沒有幽會。”解淩遇老實說道,與解珠並排走在他身後。
“好吧好吧,”解珠揉揉腦門,側目瞧著解淩遇的雙手,又奇怪道,“怎麼你從湖中出來,什麼都沒有帶?”
“要帶什麼?”
“這湖是青丘寶庫之一,狐王肯帶你下水,就是要饋贈寶物給你,”解珠晃晃手腕,把新得的手鏈亮給他看,“兩手空空地出來,就是與狐王宣戰的意思,在青丘可是要被斬尾的。”
“這隻是狐狸的規矩,”解釧回頭看了兩人一眼,“並且我從未執行。”
“因為你隻帶我和姐姐下去過嘛!我是說以前,那幾百年,”解珠拽住解淩遇的耳朵,凶巴巴道,“笨魚,你做了狐狸的徒弟,是不是得守一守狐狸的規矩?”
解淩遇想原來如此。
三人已行至垂櫻樹下,尋青守著三份烤魚沒動,正在運氣打坐,聽見動靜也不動一下眼皮,解珠一臉懊惱地瞪了瞪他,又瞪了瞪解淩遇,挨著在她的魚肉一坐,解釧則撿起兩段枯枝丟進火堆,對解淩遇說“想不想吃烤番薯?”
“想,”解淩遇道,“但師父要等我片刻。”
說罷,他就沿原路飛奔而去。
那耳掛狀似風羽,黑銀細勾算作底座,綴三顆青色鬆石,鏤空設計得細致,捏在手裡也是精巧輕便,不敢粗使蠻力。解淩遇在滿湖寶貝之中一眼就尋回了它,又在返程路上一眼就看到了盤坐樹下的青衣。
“師父!”他興衝衝奔至解釧身前,一腳刹住步子,獻寶似的捧上耳掛,“我找回來了!”
番薯已經烤好,解釧手上沾了些碳灰,抬眼看著他說“可以一同收回錦袋。”
解淩遇這才發覺他的銅釧也現了身,正躺在一片掌形闊葉之上,待在解釧膝邊。
他拿過銅釧,握在手裡,卻沒有急於掏出那隻裝有靈珠的錦袋,而是彆起鬢角碎發,把耳朵湊到麵前“我想戴一會兒,卻不知如何才能穩穩掛住。”
解珠瞥他“自己多試試就學會了嘛。”
“師父方才幫了我,現在也可以幫我。”解淩遇倒是理直氣壯。
“……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解珠彆過腦袋專心吃魚,解釧則揚眉一笑,擦淨雙手,從解淩遇掌心拎起那串鳳羽,拆開旋鈕暗扣,隨後壓低他的肩膀,又微微托起他的下頜。
“好了。”左耳旁側冰冰涼涼,解釧已經完工。
解淩遇莫名不敢抬頭,要他再次狂奔到湖邊照一照自己現在什麼模樣,好像也做不到了。明是他提出的要求,解釧一絲不苟地滿足,他卻把自己弄了個大紅臉,看解釧撇開菜泥慢慢地吃那塊魚,他都不自覺恍神,好像懸掛耳廓的黑銀也跟著發熱。坐不住了,一手捏著銅釧一手拿著番薯,他就站在解釧身後,重重靠在樹乾上,櫻樹晃了一下,加上徐徐一陣風吹,頓時弄得落英繽紛。
解釧向來不易被花屑浮塵之流沾染,隻有一瓣春櫻留在發束根部,還有一朵較為完整的留在後領,卡在頸線之後微微空出的那個角度中。
他似乎並未察覺。
解淩遇凝神,輕輕摘了發間那瓣,虛握手中,不敢摘頸後那朵。
他默默咬開焦皮,單手捧著番薯啃了兩口,錯覺自己心緒暫定了,又裝作無意地開口“師父,今日我們便在此歇息麼?”
解釧說道“日暮出發,去烙仙樓。”
解淩遇心下一緊,昆侖的那顆靈珠果真要暫且放棄——隻怪他自己愚鈍,入不了鼎。當著另外兩人的麵,他又不敢就此多言,生怕自己說漏了嘴,於是望向林際日色,轉而道“再遇風沙,我也許能把它排開。”
解釧忽然回頭看他“是一定能。”
眼尾挑著春光,瞳仁中儘是篤定。
忽好忽壞的三腳貓功夫卻得如此信任,解淩遇臉頰更熱了幾分,目光閃了閃,縱是羞澀至極也不舍得斷開這對視了。解釧好像從不懷疑他能上天入地,呼風喚雨,哪怕他懵懂,失手,屢屢遭遇挫折,就像解釧不懷疑他是真龍,更願意帶著他等。
解釧說過,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如此一想,心中波瀾便愈發翻湧,衝得胸膛微振,真氣也跟著流遍通身經脈,手中那一瓣櫻也被他不自覺捏成了熱熱的花泥。
解釧頸後那朵呢?
它是滑了下去,還是仍在原處,解淩遇看不見。
他能看見的仍然隻有解釧的雙眼。
怦咚,怦咚,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心臟。
驀地他神色一變,兩手藏在身後,退後幾步隱入密林,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解淩遇心臟狂跳著,第一次,他懷疑它會衝出胸膛,兀自跑出一箭之地,躲在一叢灌木之中,聽見腳步匆匆靠近,更是不自覺縮起肩膀。
“出什麼事了?”
惶惑不安中辨出這是解釧的聲音,他才慢慢站起,探出腦袋。
“你臉色很紅。”解釧看著他,微微擰著眉頭。
我知道。解淩遇想。
“過來。”解釧仍看著他,仍專心致誌,“到我這兒來。”
解淩遇緩緩挪出灌木,卻仍不肯走上前來,繼續要那灌木擋著自己的身體,舌頭也有些打結“這次隻能是,師父來找我。”
解釧聞言便抬起步子。
他繞過灌木旁側,解淩遇就跟著他轉身,一定要麵朝著他。
解釧也就體貼地與他隔了三步遠,沒有走得更近。
“說吧。”
解淩遇怔怔望著他,啞了啞口,外衫不知何時散開了,並未紮在腰帶中,兩腿緊緊並在一起,他就這樣轉過身子,臉蛋微微扭回來,隻敢用餘光看人,慢吞吞地撩開外衫下擺,“師父,我……”
“我剛剛長出了,這個。”
而在他撩開之前,解釧就已看清,他的長褲後麵爛了一大片,鑽出的那條東西有著霜冰一般的細鱗,烏浪一般的鰭刺。
那是條尾巴。
一條龍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