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晨月側目望來,淺淡地笑了一下,他大概是在場唯一還可以笑得出來的人。
謝殞直接揮開銀拂,理都不理她,直奔被鎖著的芙嫣,卻被芙嫣投過來那個帶血的凝視定在了原地。
他震驚地看著芙嫣此刻的模樣,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回過神來已經在阻止天雷劈下,十幾道天雷打在他凝聚的靈力上,芙嫣得以喘息,他卻因此悶哼一聲,險些吐血。
他本就身體不好,神罰的天雷極其強大,饒是他一下子抗住十幾道也不輕鬆。
而芙嫣就那麼硬生生抗了許久,四百道天雷已經過了一半。
“滾開。”芙嫣艱難開口,“霜晨月!”
她這個時候還是在喊霜晨月,和上次一樣。
霜晨月心裡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他幾步上前,對謝殞道“神淪宮執行神罰,帝君這是作何?還是快些退開吧,這神罰隻剩下一半,很快就要結束了。”
這話說出來簡直是在明著告訴謝殞,他來得太遲,再晚來一會神罰都結束了,他還來做什麼?
銀拂再次衝過來,做了一個從前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做的事。
她指著謝殞罵“帝君到底想乾什麼?她好不容易快挨完了,您現在來阻撓是嫌她被罰的少了嗎?怎麼,您還要再加上一百道嗎?!”
謝殞長發淩亂飄蕩,周身靈力傾瀉,威壓肆虐神淪宮,人人都感到難受,包括天帝天後。
“無垢帝君。”天帝走上前,“退下,不要乾擾行刑。”
謝殞根本不敢看芙嫣。
他視線低垂,盯著地麵說“不行。”
天帝蹙眉“帝君究竟何意,朕實在不明白,還請帝君明示,莫再折磨芙兒。”
折磨?不,不可能的,他怎麼會折磨她。
謝殞傾身上前,以自身之軀試圖替芙嫣擋住接連而下的天雷。
芙嫣卻直接斥道“霜晨月,你是死人嗎。”
霜晨月點了點自己的眉心,上前阻撓謝殞擋天雷。
謝殞要應付他,卻也沒放過擋住天雷,銀拂看著這一幕,覺得特彆可笑。
“帝君這般姿態屬實莫名其妙了一些,您看上去是不舍她受刑?為何不舍?她不是冒犯了您嗎?您這三千多年來分明一直在拒絕她,甚至還有個差點成為未婚妻的雲淨蕪,您為何不舍她受刑?”銀拂咬牙質問,這質問聲很大,芙嫣哪怕受著刑也聽得清清楚楚。
她的問題對謝殞來說再好回答不過。
他沒有任何避諱,直接道“是,我舍不得。”
銀拂錯愕地看著他。
眾仙皆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還這麼直白,都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謝殞無視他們的反應,一字一字,聲音不高不低,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不曾冒犯我,所做之事皆為我所願,所以不必受刑。”
“雲淨蕪隻是個幌子,我從未想過真的和旁人定下婚約,從頭至尾,我心裡隻有一人。”
“那個人,就是芙嫣女君。”
他終於敢看芙嫣。
可對上她的眼睛,他就知道,哪怕他這麼說了,在眾仙麵前這麼做了,也無濟於事了。
芙嫣慢慢望向謝殞,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我好感動啊——你是不是期待我這麼回答?”
銀拂一聽就明白她的態度了,她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難過,忍不住諷刺“帝君現在說這些不覺得太遲了嗎?您位高權重,力壓六界,就能想如何便如何,誰都要等著你,依從你,你招招手,就上趕著回到你身邊嗎?”
謝殞能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在他身上。
天後的視線尤其冷漠,天帝亦是如此。
可他並不在意他們,他在意的隻有芙嫣。
“你不用回答我什麼。”他一掌拂開又來阻他的霜晨月,霜晨月受傷倒下,謝殞將搖搖欲墜的芙嫣攬在懷裡,所有天雷都劈在他身上。
“你隻要允我保護你。”
他低頭看著她,語速極快,尾音輕顫,竟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緊張。
霜晨月看著這一幕擦去嘴角的血,驚奇和意外都溢出了眼睛。
沒有人會不對無垢帝君此刻所表露出的模樣感到難以置信。
在他們看來,作為六界至強的存在,無垢帝君總是君子如玉,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
他深居簡出,難得現身人前,也都是不可侵犯的天神模樣。
他清正自律,端方嚴明,可以是任何神祗形象,卻絕不該與慌亂緊張有染。
眼前這一幕仿佛虛假的幻境,所有人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畫麵還是那樣,沒有任何變化。
天雷打在謝殞身上要比打在芙嫣身上看起來好承受得多,芙嫣已經快化為原形了,她被謝殞護得嚴絲合縫,兩人如此模樣怎麼看都是兩情相悅,半點不像是一方冒犯囚禁了另一方,從謝殞的話來看也確實如此,那芙嫣為何要甘受神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天帝詫異地望向天後,天後已經什麼都明白。
她不愛了,不要了,所以必須這麼做。
霜晨月從地上起來,他是司法上神,不管阻撓刑罰的人是誰,他都要撥亂反正。
哪怕前麵是無垢帝君,他也不會有所畏懼。
但並不需要他。
芙嫣用儘最後的力氣,一把推開了謝殞。
她頃刻間化為龍形,金紅色的五爪神龍揮動五彩羽翼,將謝殞推至極遠,戴著桎梏自身的鐵鏈飛起,獨自受刑,接住了餘下所有的天雷。
金紅色的血如雨落下,天帝天後離得近,身上很快落了血雨。
霜晨月也在附近,他攤開手,看著掌心的血雨,那都是女君的血。
他仰起頭,金紅神龍吼叫、嘶鳴,天雷消失,晴空出現,鐵鏈被掙開,神龍揮動羽翼,卻沒能飛走,重重從天上摔下來。
謝殞想去接住她,卻被天帝阻攔,天帝是拚了全力阻攔這位實力莫測的上古帝君,謝殞隻被絆住了一息,卻已足夠天後接住她,將她帶走。
天後抱著化為人形衣衫襤褸的女兒消失,神淪宮裡缺少了主角,再無人開口打破這可怕的沉默。
芙嫣其實還沒完全昏迷。
她隻是精疲力竭而已。
靠在母神懷裡,由母神以靈力療愈,她甚至感覺到輕鬆。
她閉著眼睛,想到最後那一眼謝殞仿若破碎為無物的模樣,已經勾不起任何心緒波動。
很好。這樣很好,這樣就足夠了。
再見到他,無論他做什麼,都與她無關了。
這執迷了三千多年的感情,在今日一朝結束,她重重鬆了口氣。
她和謝殞終於做完了這個了斷。
從今往後,橋歸橋,路歸路,他做他的無上帝君,她做她的天族少帝。
她與他,前塵皆儘,再無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