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清凜的秋風送落一地丹紅,幾點頑皮的碎葉闖進端硯,與烏黑的墨汁繾綣纏綿,不分彼此。
裴瑤卮停住正要蘸墨的手,不知想到什麼,半晌,竟傻兮兮一笑。
一道俊朗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靠近她身後,出其不意,一把奪過她麵前的那本《世說新語》。
裴瑤卮一個激靈,臉上笑意頓散,回身便見自己那討人厭的二哥,正張揚著手裡的‘戰利品’,得意洋洋地與她炫耀。
“你煩不煩人!”她氣哼哼一跺腳,指著他鼻子道“我警告你啊,那可是古籍珍本!弄壞了我饒不了你!”
“古籍珍本?”裴曜歌挑眉一笑,十足地欠人調教,“隻怕是情哥哥送的定情之物吧?”
說話間,他湊近了她身邊,仗著身量上的優勢,撚著那有年頭的書卷在她眼前梭巡,逗著她與自己爭搶。
裴瑤卮急了,小臉通紅,目光滴溜溜地纏著哥哥手裡的書,扯住他的手臂便要發狠咬上去。
裴曜歌樂子看夠了,順勢鬆了手,物歸原主。
瞧她將本兒書寶貝成那樣,裴曜歌不由酸兮兮地嘖了好幾聲,嘴裡愈發不饒人了——
“喲喲喲,也不知道是誰,前幾日還言之鑿鑿,說什麼‘我願與蕭郎作路人,但張豔幟不奠雁’,又說啦,‘彆說是什麼太子妃,就算是六宮無妃、誓無異生之子的皇後我也不做!成日圈在那四方天裡看人臉色,還不抵坐牢呢!’”
他一屁股坐在妹妹眼皮子底下,湊上去細細觀察著她的神色,“這些話我可還都替某些人記著呢,這才幾日光景,怎麼就等閒變卻故人心了?”
“去!”裴瑤卮送了他一記白眼兒,背過身去,低頭掩不住笑意,“他跟彆人不一樣!”
裴曜歌打了個響指,“誒,所有情竇初開的姑娘都覺得自己個兒的心上人與其他男子不一樣!”
“說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多個鼻子還是缺個耳朵?太子爺嘛,也就是頭頂上的冠冕不一樣,他那些風流情史,我坐地上跟你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騙你這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那還不是一騙一個準兒?”
裴瑤卮回頭瞪他,“你管!我樂意!”
“叫他騙也樂意呀?”
她不耐煩了,輕嘖了一聲,手裡抓過筆杆子往他頭上輕輕一敲,“你是不是我親哥?不能惦記我點兒好?”
裴二公子臉上仍掛著不正經的笑意,可望著妹妹的眼神,卻滿是溫柔,蘊藏著無儘的疼愛。
他伸手在她頭頂拍了拍,歎道“我當然惦記你好啦,就是怕你隻有想得好,揣著一顆真心嫁過去,真要是受了欺負找誰哭去?”
東宮王庭,裴氏赫赫高門,百載以來,往裡頭送過多少位王妃、多少位皇後了?
可又有幾位能得一世喜樂,壽終正寢的?
前有姑母德孝皇後,紅顏薄命,隻留下一個女兒,便早早逝去,如今,自己才過及笄的妹妹也要走上這條路了……
裴瑤卮摘去落在他衣襟上的一片葉子。
她對著哥哥笑得傲然“嘁!敢欺負我?還不一定誰哭呢!”
軒車驀地一顛,驚碎了她夢中的過往。眼角不知何時滲出兩滴清淚,被她平靜地拭去。
與蕭邃,重新來過?
她無端一笑,座下車駕停穩,妧序在外開了車門,“娘娘,到了。”
裴瑤卮與溫憐在昭業寺耽擱了一日,第二天方才回來,不想卻在府門前與一元先生撞了個正著。
一元先生仍是往常那般打扮,一身粗布麻衣,黑黢黢的鬥笠將容貌遮得分毫不外露。
這還是她與蕭邃成婚之後,第一次見到這位神醫。
一元先生對著她恭敬一拜,“王妃。”
裴瑤卮心說,這親疏內外還真是分得明白,過去自己端著相家四姑娘的身份,哪裡得過這目下無塵之人這般禮遇?
她淡笑還禮,溫言道“先生來了,難道是府中有人生病麼?”
一元先生雖然客氣,但從語氣上,卻是聽得出他這會兒心情不好。他隻道,自己正要去浴光殿請安,而後便匆匆告退了。
浴光殿?
裴瑤卮心頭微動,莫不是,蕭邃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