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抽了一張紙出來,定睛一看,卻是幅唐隸。
端端正正的字,看上去,與潘擬本人實在不像。
“說起來……”她想起一事來,探究的目光悠悠朝裴瑤卮看去,“這回的事,按理說,你要真不想‘麻煩’我,應當也有不麻煩的法子吧?”
裴瑤卮跟沒聽見似的,一副裝傻充愣的模樣,不言語。
溫憐默默一笑,繼續道“輕塵大半夜同你坦白,你要是想大事化了,有那招呼我的功夫,都能叫人將潘家兩兄妹各自鳥悄地送回去了!可你卻沒這麼做,這是為什麼呀?”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裴瑤卮一臉正直,“自然是為了給你張羅這份兒‘把柄’,來日好方便你製衡潘氏啊!”
溫憐當即一聲嗤笑“嘁!他們也配我製衡?我想對付誰,有沒有把柄,很重要麼?”
裴瑤卮挑眉不語。
溫憐湊近了些,低聲趣道“蘅蘅,你其實……是不想潘擬入府吧?”
裴瑤卮轉動約指的動作一停,垂著眼朝溫憐看去。
自己想不想讓潘擬入府呢?
答案當然是不想。
蕭邃那時同她解釋此事時,也算是苦口婆心了,她也裝著一副婉順聽話的模樣,未曾違拗他的心意,可暗地裡,她卻從未想過放任潘擬進府。
“《老子》我也讀過,什麼‘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的道理,我也都明白。他這樣想,原是挑不出錯處的,但誰讓他倒黴催的,先娶了我呢?”
裴瑤卮說著,惋然一歎,接著道“就憑潘擬生得那副模樣,我也斷斷容不得她入府——哪怕潘氏再換個人呢?”
溫憐睨了她一眼,心說,再換個人你就能樂意?
頓了頓,她隨口調笑道“你這是遷怒於人了?”
裴瑤卮哼笑一聲“我這是不願意給自己找不自在。”
看著潘擬,難免便會想起潘恬。她私心裡不願意見蕭邃與這樣一人親近是一回事,另外,想起潘恬,她自也會想起自己那可憐的二哥。天長日久,她怕自己沒有那麼豁達,再動了什麼歪心思,到時候可就當真是遷怒於人了。
“再者說了,潘擬……”裴瑤卮幽幽問道“不進楚王府,對她而言,難道一定是壞事嗎?”
“自然不是壞事。”聞言,溫憐不禁感慨,“要我說,那丫頭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遇上你這麼個傻子——”她目光複雜地看斜著她,“被她害了一通兒,不說報仇,竟還有心搭救她呢?”
溫憐自認是這天底下最了解裴瑤卮的人。
她知道她自小善良豪邁,有俠氣,能生出搭救敵人的心思,也並不奇怪,隻是這中間,還缺了些理由。
“你特意囑咐我,要讓潘娘娘將潘擬留下來,不就是為了保全她的平安麼?不然,她橫豎進不得楚王府了,便是跟了潘整一起回去,又與你有什麼妨礙?”溫憐道,“我隻是不明白,潘擬這個人,作惡可不少,你怎麼就對她起了憐憫之心呢?”
裴瑤卮緩緩一笑,“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溫憐在以目光問她是誰。
她便說“相蘅。”
溫憐微微一怔。
接著,裴瑤卮便將那日,自己在潘擬的住所之外,見她放生黃鸝之事告訴了溫憐。
“那時她說了一句‘羈鳥戀舊林’。我冷眼看著,也覺她本性未泯。後來,我讓輕塵去查過她年幼時的經曆——她從小,也是未曾得過好生對待的……”
裴氏一門夫妻和睦,父慈子孝,裴瑤卮自己是在再和順不過的環境中長起來的,在蕭邃之前,她從未吃過什麼虧、受過什麼辱,對於處境艱難之人,她或許永遠無法感同身受,但卻總會是這天底下最願意憐憫同情的人。
說話間,她指著自己筆下的‘擬’字,與溫憐道“你看她這個名字——‘擬’——與相蘅多像啊!相蘅像的是我,所以她十二歲之後,榮也在我,衰也在我,這其實是很委屈的。而潘擬如今,又何嘗不是擬的潘恬之形,方才會讓潘氏如此利用?”
她道“就當是為了相蘅,我也想給她個機會,看看她以後能走到哪一步。”
溫憐靜靜地聽她說完,一時間,心情複雜至極。
“你啊……”她無奈一笑,“這麼多年,還真是半點兒都沒變過。”
瑤卮想了想,忽然問“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溫憐張了張嘴,卻是回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