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那帕子,去擦梁煙雨臉上的淚。
梁煙雨又怕又怒,可迎上她那沒什麼情緒的目光,她又遲遲不敢輕易挪動。
半晌,她見裴瑤卮笑了,那笑容很淺,含著戲謔,也含著似假還真的憐惜。
“唉……”裴瑤卮輕輕一歎,對她說“人證物證俱在,你這句‘冤枉’,不值錢。”
站在那裡的蕭逐,聞言驀然一顫。
她這話是跟誰說的?
梁煙雨麼?
恐怕不是。
“裴瑤卮——你,你這個毒婦!你害我至此,你就不怕報應嗎!”
麵對梁煙雨困獸一般地質問,裴瑤卮仍是淡淡笑著。她動作輕柔地將帕子塞到梁煙雨手裡,起身,回頭,走回高座上,徑自坐下。
蕭逐看著她,她也看著蕭逐,彼此無聲。
不多時,憫黛開口,打破了短暫的寂靜“陛下愛重皇後娘娘,金口玉言,要為皇後娘娘做主。臣妾等都等著看這毒婦的下場呢。”
她很少說這樣刻薄的話,可蕭逐卻無法怪她。
梁煙雨似是終於接受了眼前的狀況,喊冤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可架不住,還有許多素日倚仗著貴妃的人,猶不死心。
韋婕妤便第一個撲了出來,扯著蕭逐的衣擺求情道“陛下……陛下!您好歹看著太後娘娘啊!聖母素來疼愛貴妃,貴妃娘娘縱然有錯,也隻是一時糊塗罷了!請陛下寬宏大量,便恕了娘娘這一回吧!”
一陣取笑聲響起,是呂美人在說話“笑話!適才冤枉賢妃娘娘時,可是貴妃娘娘自己說的,謀害中宮,其罪當誅!不管是什麼人、背後有何等家世,但凡做下了,就彆怪這宮規家法容不下!”她一下下輕撫著膝上的禁步,朝憫黛看了一眼,輕笑道“賢妃娘娘還在這裡呢,都是世家大族的出身,相氏不抵梁氏麼?韋婕妤這般說,豈非是將偏私枉法的罪名扣在了聖母皇太後身上?彆說陛下至孝,定然容不得,便是臣妾等人,也斷斷不敢看著聖母皇太後清譽被汙而不發一言!”
她這樣一說,大有效用,如今貴妃坐罪已成定局,再沒人敢冒著得罪相氏的風險,去為梁煙雨辯白。
不知過了多久,蕭逐忽然道“傳朕旨意——”
眾人屏息,他與裴瑤卮遙遙對視著,一字一句道“貴妃梁氏,心性歹毒,謀害中宮,著廢為庶人,遷入冷宮——”
他停頓了許久,方才一擺手,垂下目光,隨口道“秋後賜鴆酒。”
梁煙雨的目光,仿佛霎時空洞了下來,她癱坐在地上,張了張嘴,卻任憑如何努力,都未能發出一點聲響來,於是她發了瘋似的,去抓扯自己的喉嚨。
蕭逐多看她一眼都覺煩躁,揮了揮手,孫持方便立馬著人將梁煙雨拉了下去。
“今夜這一番折騰,辛苦諸位愛妃了。”蕭逐坐在裴瑤卮身邊,好半天,強撐著疲憊道。
潘若徽道“皇後娘娘受委屈,為娘娘慮,臣妾等做什麼都是應當的,不敢說辛苦。”
蕭逐點了點頭,正要讓眾人都散了,可裴瑤卮卻說話了。
“陛下。”她站到蕭逐麵前,“趁著這會兒功夫,臣妾有心將另一樁公案一並了了,不知陛下可願耽擱片刻?”
她目光平靜,對她口中的另一樁公案,蕭逐隱隱已有猜測。
半晌,他點了點頭。
裴瑤卮喚來了孫持方,“那日崇天宮中,梁氏找來,指證本宮的三個姑子,是你在看管吧?”
孫持方一驚,忙朝蕭逐看去,見後者允準,方才輕輕應了聲是。
“很好。”裴瑤卮頷首,淡淡道“把人給我帶上來。”
孫持方領命而去,緊趕慢趕,將那三個一直收押在暴室的姑子帶了上來。
三人衣衫臟亂,麵容不堪,哪怕是大半夜的,被帶到這繁華莊重的長秋宮來,也不敢絲毫含糊,一個個要多清醒有多清醒,跪在地上,儘皆惴惴。
裴瑤卮淡淡看了她們一眼,並不急著與她們三人說話,反而與孫持方道“孫大總管——”
孫持方不期被點了名,連忙上前,“老奴在!”
“適才陛下傳了道聖旨,本宮記不大清內容了。”她道,“你是這帝宮的大總管、天子的近侍,你來說——”
“你來將陛下聖旨的內容,高聲給本宮重複一遍。”
一旁,憫黛第一個意會她此舉的目的,不由垂眸一笑。
孫持方不敢怠慢,當即依她所言,將廢貴妃的聖旨,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語畢,那三個姑子紛紛白了臉色,一個個如見了豺狼虎豹般,嚇破了膽。
“貴妃——”裴瑤卮嘖了一聲,“不對,現在該稱梁氏了!”
她道“梁氏坐罪,已將她自己做的惡事都招了,你們幾個怎麼說?”她漫不經心地問“是自己坦白,還是……”
皇後娘娘的話尚且來不及說完,一陣哭天喊地的聲音,便在這宮中傳開了。
裴瑤卮蹙了蹙眉,不自覺地朝清檀所居的偏殿方向看了一眼,想著,也不知這等大的動靜,會不會擾了那孩子休息。
“陛下、娘娘在上!貧尼有罪!”
一個人開了口,另兩個便也爭先恐後,生怕落下自己似的,劈裡啪啦地搶著認罪。
“……是貴妃……不不!是梁氏!是梁氏指使的貧尼,是梁氏讓貧尼等指證皇後娘娘與人私通,是梁氏命貧尼說,曾在夜半之時見過有男子出入皇後娘娘行在!她還說等事成之後,她定然不會虧待我們,是貧尼等瞎了心爛了肺,這才犯下了這等滔天大罪啊!求陛下寬恕!求娘娘饒命!”
“……陛下、皇後娘娘明鑒!那梁氏過去乃是貴妃,貧尼生怕稍有不從,便會遭了滅口,是以不敢不答應啊!”
憫黛目光憤恨,長長呼出一口氣,肅聲緩緩問“那你們究竟看沒看到男子私入娘娘行在啊?”
“沒有沒有!”一個姑子連忙擺手道“皇後娘娘在寺中時,行在周圍安靜得緊,確實並無外人出入!”
“豈有此理!”蕭逐大怒,“將這幾個惡婦統統給朕拉下去!天一亮,即刻杖斃,讓六宮都去觀刑!看誰還敢胡亂攀誣!”
“陛下饒命啊!陛下饒命……”
無儘的哭喊聲被拉離了殿外,裴瑤卮卻清楚得很,蕭逐心裡,昭業寺之事,遠遠沒有過去。
“你真要賜死梁煙雨嗎?”
待六宮散儘,蕭逐親自扶她回到寢殿、躺到床上時,她這樣問道。
“我說過會為你做主。”蕭逐給她蓋好了被,抬首看著她道“我不會對你食言的。”
裴瑤卮不想去計較他這話究竟有幾分可信,隻側過頭淡淡一笑。忽然間,臉上一溫,她微怔看去,卻是蕭逐撫上了自己的臉頰。
他目光深沉含情,問她“我不會對你食言,那你呢,瑤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