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逐甫一近門,便聽她笑吟吟說道“叫我猜一猜——你是知道了我白日裡曾去過淩雲殿,卻因潘淑媛在,而過門未入的事,這才緊著趕來,生怕我為她生氣吧?”
他微微一怔,迎上她含笑的眼神,未幾,也不自覺地笑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心神恍惚,還當自己回到了過去。
揮了揮手,將跟在身後的孫持方等人屏退,蕭逐坐到裴瑤卮對麵,在她行雲流水的動作中,徐徐靜下了心氣。
她說對了。
若然不是知道了白日裡的事,那他為著晨起的那封南境奏報,今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來長秋宮的。
“那你生氣嗎?”須臾,他靜靜問。
裴瑤卮搖了搖頭,“蕭逐,我早就同你說過了,其實你真不必如此。”
——從當初,無論我如何阻攔,你都決心要讓潘氏女入宮之時起,你就已經無需再為我的心意而煩擾了。
“民間有句俗語,難聽,但有理。”她抬了抬眼,含了幾分戲謔,“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句。”
蕭逐皺了皺眉,麵露不悅。
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多半是這一句,可這不是他能說的話。
“哪一句?”他自找不快地問,“朕不知道。”
裴瑤卮默默一笑,“那就當我也不知道吧。”
反正,她是不會說的。
而她不把話說明白,蕭逐即便明知她在罵自己,卻也無處可以煞性子。
她這一點,真是特彆討厭。他默默地想。
“其實她……”蕭逐考量了許久,方才略帶小心地同她道“她心中很敬你,過去梁氏與你齟齬,她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為此,還受過梁氏明裡暗裡許多為難。也包括這一回——無論是昭業寺的事,還是砒霜的事,她在朕麵前,都在為你抱不平,說皇後娘娘委屈。”
裴瑤卮絲毫不覺意外。
潘若徽自進宮伊始,便是柔順溫和,善解人意的性子——是蕭逐最喜歡的那種性子。她在自己麵前,從來恭敬有禮,對著梁煙雨,也從來不卑不亢。
隻是,憑著這些,蕭逐便希望自己與她,能親近友愛麼?
未免是癡心妄想了……
“你怎麼知道她受過梁煙雨許多為難?還‘明裡暗裡’?”她徑自倒了杯茶,捧在手裡,悠悠地問“皇帝朝政忙不完,倒有這般精力,顧及後宮妃妾間不痛不癢的小事?”
聞言頃刻,蕭逐心頭極快地湧上一陣狐疑,緊接著便被他極力壓下去了。
他擰著眉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時候,不是你想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而是彆人想讓你知道什麼,你才會知道什麼。她心道。
“你聽出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她無所謂地挑了挑眉,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蕭逐臉色一沉,定定地望著她,許久未言。
“梁煙雨……”她深吸一口氣,主動轉了話鋒,試探道“她這一出事,聖母心裡多半要難受,這陣子,陛下應常去敬慈宮看看,以慰親心。”
她不提,蕭逐還想不起來問。此番梁煙雨被打入冷宮,母親卻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未曾說過,如此順利便認了,這實在是……
他眼中多了幾分懷疑,問道“瑤卮,你是不是做過什麼?”
“我做的事多了,你指哪一件?”
這就是不打算說的意思了。
“罷了。”半晌,蕭逐歎了口氣,朝窗外看了看,回頭,眼中含著希冀,“天色晚了,今夜……”
那廂,不等他說完,裴瑤卮已然起身,擺出了一副恭送聖駕的姿態。
“你一定要這樣嗎?”兩人對麵而立,他神色恨極,眉眼間儘是隱忍,“你這還算是個妻子嗎?”
自從蕭還死後……
自從蕭還死後,她就再未與他同寢過。哪怕平日裡他稍有親近之意,她都會登時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就好像他是什麼蛇蠍猛獸,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一開始,他知道她與蕭還摯友情重,為免她真因此事恨自己一輩子,他隻能耐著性子體諒,可如今……
都快兩年了,她還是如此,而他的耐心,也快耗儘了。
站在殿門口,他問“還要多久,你才能忘掉那些事?”
裴瑤卮想跟他說,你彆等了,沒那一天。
這話在腦中轉了一圈,出口時,她玩味地問“我若是……真懂得遺忘,你想,我首先忘記的會是什麼?”
“蕭還的死、那些孩子的不得出世,還是……”
太子悔婚?
“行了!”
蕭逐冷言打斷了她的話,同以往的任何一回一樣,帶著滿腹的氣,拂袖而去。
目送著皇帝離開,紡月眉間含愁,來到她身邊,“主子……”
蕭逐的不悅,對裴瑤卮沒有絲毫影響。
“準備準備,”她舒了舒筋骨,淡淡吩咐道“明日一早,去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