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邃點了點頭,便含笑同潘誡道“潘公也莫要動氣了,孤原是代父皇來探望郡主的,沒道理反倒要因孤之所至,攪擾了病人的太平天倫。好歹一道簾子隔著,也不算孤冒犯裴少夫人,潘公若覺得孤這話可取,不防前頭引路?”
他這樣一說,潘誡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暖閣中溫暖如春,隔著一道紗簾,依稀見得簾後站了四人,兩個近旁侍奉的丫鬟不必多說,最前頭的兩人,便是璧山郡主蕭挽箏,及其女,裴氏二公子之妻,潘恬。
“臣婦拜見太子殿下,殿下長樂未央……”
蕭挽箏強撐著拜完了這一句,隨後又很是咳了一通兒。
蕭邃蹙了蹙眉,忙道“堂姑病中,實不必多禮,快些請坐吧。”
蕭挽箏告了謝,便扶著潘恬的手,在羅漢榻上坐了。
“叫殿下笑話了,”她倚著潘恬,強撐著一口氣,勉力笑道“臣婦這身子骨,實在難以支撐,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太子海涵。”
“堂姑哪裡話。”蕭邃道,“父皇在宮中,成日掛念著您,隻是天子出宮一趟實在不便,無奈之下,這才遣了孤來代為探望。還望堂姑好生將養,府上或有什麼金貴的藥材一時缺了短了,隻管讓太醫院撥來,父皇說了,任什麼靈丹妙藥,都可著堂姑取用,讓您隻要放心就是。”
蕭挽箏深吸了一口氣,似有所感,連連頷首道“皇兄厚恩,璧山感念,還請殿下回去代為轉達。”
諸如此般的客氣話說了半晌,蕭邃見時辰差不多了,本欲起身告辭,也讓病人安靜休養,卻不想,蕭挽箏覺出他離去之意,忽然說道“臣婦有幾句話,想單獨同殿下說上一說。”
一旁的潘誡明顯有些意外,隻是他一向敬重夫人,縱然心懷疑慮,一時也不敢多問什麼,見蕭邃答應,便張羅著將屋內仆婢都打發了下去。
簾中走出兩名侍女,衣擺帶著微風,泄露了簾內幾許天機。
蕭挽箏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側目道“恬兒,你也下去。”
潘恬微怔,語氣中滿滿的不放心“母親……”
蕭挽箏卻不容她多說,堅持道“下去。”
潘恬不安,卻也無奈,腳下躊躇,磨蹭了好半天,才撥開紗簾,踏將出來。
她的腳步挺慢的。裴瑤卮看著她,默默地想。
她已經有許多年沒見過潘恬了,冷不丁有這麼個機會,說來還怪有趣的。說不上什麼心思,她原想好好將這位曾經的嫂嫂打量一番,奈何,她如今使著的是蕭邃的目光,他隻不經意地瞧了潘恬一眼,隨即,便避嫌似的移開了目光。
裴瑤卮有些意外。
蕭邃此刻又在想什麼呢?
他竟一門心思的,全在好奇璧山郡主將要道出的話。
一時間,裴瑤卮說不上是開心更多,還是疑惑更多。品了半天,她隻覺得蕭邃這般反應,反倒讓自己憋足了的情緒無處安放,頗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不過,這也才是個開始,她想,誰又知道往後會怎麼樣呢?
待室中安靜下來之後,蕭邃便問“堂姑有什麼話,孤聽著。”
“殿下,”蕭挽箏艱難地扶著榻上小案,氣息發粗,道“殿下應當也看得出來,臣婦此番,怕是也沒幾日了。”
蕭邃不期聽到此言,才想勸上兩句,蕭挽箏卻又料事如神地繼續道“勸解的話,殿下也不必多說,臣婦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她道“眼下,臣婦是有一句話,想托殿下帶給皇上,不知殿下可願成全?”
“堂姑言重了,您隻管說便是。”
蕭挽箏點了點頭,卻是沉吟了半晌沒說話。
她或許是在想,這話該如何說起。
蕭邃並未催促她,隻一味安靜地等著,許久之後,簾後的人微微一歎,道“殿下是太子、國之儲君,自然也知道,先帝當年取一隅江山之不易。”
何止不易,蕭邃想,景帝的‘勞苦功高’,自己有生之年,也難望其項背。
“陳國亡時,今上尚未出世,陳國亡後,我大梁的對手,便隻剩了周國宇文氏。”她道,“陛下衝齡踐祚,在位年久,殿上自有肱骨重臣,這些年,周國政局不穩,國力稍衰,反觀我大梁,卻是一片太平,舉凡兵戎相見之間,大多凱旋。但——”
她說到這裡,氣息微急,蕭邃心頭一動,也跟著緊張起來。
簾後,蕭挽箏一掌擊在案上,瘦弱的胳膊微微發著抖,可她卻強自站了起來。
她說“請殿下轉告陛下,周國仍是虎狼之患,來日無論戰局如何傾向,議和之路,不可取,一時的太平,不可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