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知道蕭邃對景帝有心結,但這還是第一次,她聽到他這樣不顧孝禮,連名帶姓地稱呼他的那位祖父。
想來也是,若然沒有蕭見淩當年種下的惡因,又怎會有今日之惡果?當他為江山國祚而不擇手段之時,大概也不會想到,這善後的爛攤子,竟會綿延至此而不絕。
她考慮了一下,問他“景帝的話,恨便恨吧。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恨你自己?”
去責怪彆人總是很容易的,但自責……往往卻是傷筋動骨意難平的。
半晌,她聽到蕭邃說“這些年,母後、子獻、默言,許多人都勸過我,讓我在玄門術數上留心,也攢幾個用得上的人在身邊,以備不時。
可我一直就沒鬆這個口。
如今大敵當前,我身邊竟無一個可用之人……甚至連心愛之人的性命,我都要靠敵人去助我保全。若是你有什麼意外,若是……
裴瑤卮,我不止是恨自己,我更是悔不當初!”
他的話說完,裴瑤卮心疼之餘,卻也鬆了一口氣。
至少她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了。
她苦笑著在他背上拍了拍,輕聲道“好啦……有什麼好悔的?不是我長他人誌氣,隻是你也想想,就算你聽了母後他們的話,真攢了許多能人異士在身邊,又能有什麼用?
對上汲光,有幾個人能有用?”
蕭邃眉目一動。
片刻,他轉頭朝她看來,眉眼間漸漸聚起堅定的光“我會找到他的。”
他捧起她的手,言辭切切,如同許諾“我一定會找到溫晏。”
裴瑤卮微微一笑,安撫似的點了點頭。
溫晏。
唯有溫晏。
那人,便他們最大的指望。
其實,前陣子剛回塵都不久,裴瑤卮便曾讓瓊奴給紡月遞過消息,讓紡月暗地裡悄悄去尋溫晏,隻是到現在還沒消息。
她心裡也明白,尋自然是要尋的,隻是,溫晏那樣的人,若非哪一日自己有現世之意了,彆人再怎麼挖地三尺,估計都是難有所得的。
不過這樣喪氣的話,她是不會對蕭邃說的。
這會兒,蕭邃把她抱在懷裡,力氣大得仿佛要將她融入骨血,裴瑤卮有些疼,但卻隻字不言,一味由他抱著。
她知道他在害怕。
“汲光曾說過,他為摧毀江山而活,可溫晏叔叔,卻是為保全江山而活的。”她安慰他道“放心,等找到了溫晏叔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一關,我們一定過得去。”
蕭邃點了點頭,可手上的力氣,卻並未放鬆下去。
須臾,他問“裴瑤卮,你還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什麼?”
她微微一怔,跟著笑道“你說哪一句?”
他立時便說“你說你再也不走了。”
“……我記得。”她沉思半晌,原想給他一句安慰,但到底不舍得同他說違心的話,最後隻能道“死都死在你身邊,絕不背著你行事,行不行?”
出乎她意料的,蕭邃深深看了她片刻,末了竟是一點頭“行。”
緊接著,他又說“我也有一句話給你,你要記住——
若有萬一,我會死在你前麵。”
“蕭邃……”
她怔愣過後,眼中閃過慌亂,似乎又無儘勸說的話要往外冒,可蕭邃扶著她的頭頂,以漫長的噓聲,亂了她的心神。
他說“我的話都是當真的,就算是你也勸不得。裴瑤卮,我這輩子都不會給你再次離開我的機會,生死之上,我們儘人事,若人事不如人意,那便退一步,求一個生死相隨。”
她埋首在他懷裡,唇瓣微張,怔愣了好半天,最後,無聲地闔上雙眼,緊緊地擁住了他。
翌日天亮,用過早膳,兩人早早便啟了程。馬車行出去不到片刻,裴瑤卮心血來潮,忽同他說,自己想去一趟昭業寺。
蕭邃沒多說什麼,便吩咐了下去,回頭同她問道“心裡不安?”
裴瑤卮第一反應便是搖頭,可在他的注視下,隻覺無所遁形,半天,就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說起來,我以前還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如今……”她感慨道,“心裡沒個寄托,總覺得空落落的,求神拜佛,好歹算是根浮木,心裡多少也能安定些。”
對此,蕭邃不置可否,但看著她能安心,他總是樂見的。
片刻,他想起什麼,便與她多提了一句“對了,一元先生的夫人與小女兒,都住在昭業寺裡,聽說你們已經見過了?”
裴瑤卮頷首,轉而想起那位趙夫人同女兒,悅然之下,心裡倒也有了點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