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城門方向有人接應!”韋程的聲音被呼嘯的秋風撕成碎片。她的劍尖抵住敵將咽喉,餘光瞥見衛岩身形一晃——他單膝跪倒在滿地枯葉上,手仍死死攥著盾牌,血順著盾牌邊緣滴落在枯黃的落葉上,暈開一朵朵妖冶的紅梅。
夏世安衝過去架起衛岩,兩人跌跌撞撞地踩著滿地碎葉奔逃。身後傳來韋程的怒吼混著刀劍相擊聲,枯枝在打鬥中紛紛折斷,枯葉漫天飛舞如驟雨。當衛岩終於看到城頭旌旗在秋風中翻卷,緊繃的神經轟然斷裂,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最後的意識裡,是韋程踩著滿地枯葉狂奔而來的呼喊:“撐住!伴花就在前麵!”
營帳內蒸騰著濃烈的草藥氣息,伴花用銀針挑開衛岩血肉外翻的傷口,銅盆裡的鹽水早已被血染成渾濁的褐紅色。夏世安蹲在一旁,見她指尖捏著浸過烈酒的布條正要擦拭創麵,連忙按住衛岩顫抖的肩膀:"忍著點,馬上就好。"衛岩額角青筋暴起,牙關死死咬住一塊軟木,冷汗順著下頜線滴落在浸透藥汁的薄毯上。
"箭鏃沒傷到筋骨,再敷三日金瘡藥便能下床。"伴花將包有草藥的棉布按在傷口邊緣,接著包裹在腿上,"隻是往後陰雨天,這腿怕是要犯疼。"
話音未落,隔壁營帳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夏世安猛地掀簾望去,隻見劉柔被捆在長椅上劇烈掙紮,棉絮塞住的口中發出嗚嗚悶哼,發間玉簪散落,青絲淩亂地黏在蒼白的麵頰上。
沈墨背手立在帳中,玄色披風下擺掃過滿地碎瓷。"劉建德反叛朝廷,屠戮百姓,他的女兒留著必成禍患。"他抽出腰間軟劍抵在劉柔喉間,劍身映出少女驚恐的瞳孔,"衛岩若還清醒,也該明白斬草除根的道理。"
話音未落,韋程裹挾著寒意撞開帳門,沾著血汙的披風還在往下滴水。"把劍放下!"她長劍出鞘橫在兩人中間,劍尖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劉柔一介女流,既未參與謀逆,又是衛岩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動她,是要逼衛岩與太子反目?"
沈墨冷笑一聲,劍鋒卻紋絲未動:"婦人之仁!留著她,他日劉建德揮兵城下,誰能保證她不會做內應?"帳外突然傳來紛遝腳步聲,魏然掀簾而入,鐵甲上還凝著未化的霜:"末將倒有個主意——用她換糧草軍械。劉建德再狠,總不會不顧親生女兒的死活。"
"卑鄙!"伴花不知何時出現在帳中,素白裙裾沾滿藥漬。她衝上前一把扯開劉柔口中的棉絮,卻見少女劇烈咳嗽著,沙啞的聲音裡滿是急切:"衛岩...他的傷...重不重?"這聲問詢驚得眾人麵麵相覷,魏然握劍的手微微發顫,沈墨的劍尖也不自然地垂落幾分。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重物拖拽的聲響。夏世安半架著衛岩踉蹌而入,後者臉色慘白如紙,冷汗浸透的裡衣黏在身上,卻仍死死攥著夏世安的手腕。"求諸位...放柔兒一條生路。"他每說一個字都牽動傷口,血順著褲管在青磚上蜿蜒成溪,"她在叛軍營中也隻是救治傷兵,並未參與任何行動,甚至勸劉建德回頭是岸!"
此時,帳內陷入沉寂,沈墨收劍入鞘的聲響格外清晰,韋程趁機上前割斷繩索,劉柔踉蹌著撲向衛岩,兩人相擁時帶落的發簪,正巧插進青磚縫隙裡微微晃動。
將夏世安押解至劉建德大營後,太子妃貞孝身披素白喪服,率領兩三百士兵緩緩離開。隊伍寂靜無聲,唯有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響,在空曠的野道上回蕩。她神色凝重,眼神中卻暗藏一絲不易察覺的鎮定,這一切都被遠處悄悄尾隨的陳遠看在眼裡。
陳遠對太子立淵的死一直心存疑慮,即便多番試探始終放心不下,他遠遠跟著貞孝一行,穿過幾條小路,朝著南溪渡口方向而去。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隱藏身形,目光如鷹隼般緊盯著前方的動靜。
行至一處渡口,貞孝抬手示意隊伍停下。此處看似南溪渡口,實則是太子立淵和朝露精心布置的假渡口,位於真渡口的上遊。眼前的場景與真渡口彆無二致,水流湍急,岸邊蘆葦搖曳,唯一不同的是,這裡彌漫著一股刻意營造出的悲傷氛圍。
貞孝站在岸邊,望著翻滾的河水,聲音帶著幾分哽咽:“給我打撈太子殿下的靈柩……”沒有說完,貞孝便用帕子擦拭著眼眶,餘光暼向不遠處。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漁網、繩索紛紛投入河中,在水麵上劃出一道道波紋。貞孝不時指揮著,眼神中滿是焦急與哀傷,不知情的人見了,定會被這份深情所打動。
躲在暗處的陳遠,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這一切。時間一點點過去,日上三竿,打撈工作仍在繼續。或許是連日來的奔波和高度緊張,陳遠感到一陣困意襲來。他強撐著精神,卻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殊不知,這正是朝露的計策,她早已在遠處悄悄用特製的銀針射中了陳遠,讓他陷入昏睡。
待陳遠悠悠轉醒,天色已暗,渡口處燃起了熊熊火把,橘紅色的光芒映照在河麵上。貞孝依舊站在岸邊,指揮著士兵們打撈,她的身影在火光中顯得疲憊卻堅定。陳遠揉了揉眼睛,確認眼前並無異常,心中的疑慮也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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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陳遠匆匆趕回叛軍營地,向劉建德稟報:“將軍,那太子妃一直在渡口打撈太子的靈柩,從早到晚,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劉建德聽後,微微點頭,卻不知,這一切都是太子立淵設下的局。此時的真南溪渡口,太子立淵正帶領士兵們緊張地忙碌著。
暮色四合時,朝露望著假渡口搖曳的火把,指尖撚著淬了麻藥的銀針輕輕點頭。貞孝解下素白披風裹住肩頭,轉身時眼底已褪去哀傷,快步穿過蘆葦蕩朝下遊疾行。月光在她足尖碎成銀鱗,遠處真渡口傳來木料撞擊的悶響,混著士兵壓低的呼喝。
"殿下傷勢如何?"貞孝踩著濕滑的石階躍下,正撞見立淵倚著夯土堤壩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洇透了繃帶。朝露提著藥箱疾步上前,卻被他抬手攔住。
"三計已奏效。"立淵嗓音沙啞,望向江心那道木柵,"劉建德中了空城計損兵折將,沉棺計斷他追剿心思,離間計讓他與副將反目——此刻他的營帳裡滿是茶盞的碎片。"他蒼白的臉上浮起笑意,震得傷口滲出血珠。
朝露攥緊藥碗:"可陳遠一直疑神疑鬼,若他察覺..."
"所以要讓他親眼看著貞孝在那裡打撈。"立淵按住劇痛的肋下,衣甲縫隙裡傳來骨頭摩擦的悶響,"唯有讓劉建德確信我已葬身水底,他才會將全部兵力壓在城門。"
朝露猛然抬頭:"可餘州城與叛軍營寨地勢平齊,大水..."
"妹妹放心便好!"朝露突然發覺,貞孝已偷偷給她換了稱呼。貞孝接過話頭,腕間銀鐲在火光中晃出冷芒,"你能想到的,淵哥哥早就思慮過了,所以昨夜我已將新的部署交代給了崔哲。"
立淵忽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水道圖上,將"劉"字染成猙獰的赤色:"陳遠醒了。"他推開盤纏繃帶,"朝露,再替我裹緊些——貞孝該回去了。"
素衣女子旋身躍上堤岸,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回望時,隻見立淵在火把與江水間佝僂著修補木閘,朝露捧著藥碗的手微微發抖,“妹妹!”心想著,“我是侍女?還是側室……?”。
假渡口的火把突然爆起火星,陳遠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睜開眼。朦朧火光中,貞孝的身影依舊立在岸邊,素衣被江風掀起,恍若一尊凝固的玉像。他握緊腰間羽扇,卻不知此刻真渡口的木閘下,太子立淵正將水位抬高。
夜色漸濃,湘水河麵上泛起粼粼波光,朝露倚在立淵懷中,望著天上那輪明月,臉頰微紅。她想起方才太子妃貞孝那聲溫柔的"妹妹",心中泛起絲絲漣漪,忍不住小聲問道:"殿下,太子妃今日喚我妹妹,究竟是..."
立淵輕輕撫過她的發頂,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卻未作回答。朝露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忽然明白了什麼。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早已熟悉他的習慣——有時候,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她知道,立淵定是暗中有所安排,隻是如今局勢未穩,不便明言。
遠處,陳遠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夜色中。貞孝匆匆返回真渡口,眉頭微蹙:"今夜開始蓄水,下遊水位下降,劉建德定會起疑。"
立淵倚在一旁的樹乾上,漫不經心地望向湘水河:"不必擔心。上遊洋州的立渙堂兄正在修繕城池,剛經曆戰亂,百廢待興,自然需要大量水源。再者,湘州城內的韋睿將軍正在深挖壕溝,加上深秋本就是枯水期..."
朝露突然恍然大悟:"所以殿下故意讓傳信士兵繞道,就是為了讓劉建德截獲消息?"
立淵笑著點頭:"正是。如此一來,他便會以為水位下降是因為上遊取水,而不會懷疑我們在南溪渡口的部署。"他伸手將朝露鬢邊的碎發彆到耳後,目光中滿是溫柔與篤定,"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月光灑在三人身上,河麵波光粼粼,遠處傳來隱約的水流聲。朝露靠在立淵懷中,心中滿是安心。她知道,有眼前這個人在,再艱難的局麵,也終會迎來破曉時分。
於此同時,崔哲握著火把蹲在密道入口,聽著身後傳來的鐵鍬撞擊聲。潮濕的泥土氣息混著汗水的鹹澀彌漫在狹窄的通道裡,二十餘名士兵正揮汗如雨地挖掘著,火把的光暈在土牆上搖晃,將人影拉得扭曲變形。
"崔大人,地道已通到城外三裡處!"一名士兵抹了把臉上的泥水,"今夜就能把糧草運進城。"崔哲點點頭,目光掃過密道兩側整齊碼放的木板——這是為了防止坍塌臨時加固的。遠處傳來報時聲,他掐算著時辰,再過半個時辰,韋程就該帶著佯裝援軍的隊伍從密道出城了。
湘水河的晨霧還未散儘,劉建德大營的火頭軍挑著木桶踉蹌奔回營帳,桶底晃蕩的水痕稀稀拉拉。"將軍!河水不對勁!往日這時候打水,木桶一沉就能灌滿,今早得往下探半人深才夠著水麵!"值夜的偏將猛地掀開帳簾,驚得案上墨跡在攻城圖上洇開大片烏雲。
陳遠握著狼毫的手頓了頓,目光掃過沙盤上插著的赤色小旗。昨夜劉建德剛以雷霆手段鎮壓了副將叛亂,此刻還在寢帳中昏睡,鼾聲混著帳外更鼓沉沉傳來。他沉吟片刻,將刻著"攻城"二字的令牌翻轉,青銅表麵映出他眼底翻湧的陰翳:"去把掌管水文的校尉叫來!"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拖拽聲。兩名甲士押著個渾身泥濘的士兵擲在地上,那人腰間半露的信箋上"洋州立渙"四字刺得陳遠瞳孔驟縮。"抓到個形跡可疑的!說是從洋州城前來往南都送信的!"陳遠蹲下身,指尖捏起那人衣領時,觸到對方後頸刻意塗抹的腐葉汁——這是故意暴露行蹤的手段。
審訊的營帳裡燭火忽明忽暗,士兵顫抖著交出的文書裡,洋洋灑灑寫著洋州城每日需水百石的急報。陳遠反複摩挲著墨跡未乾的紙張,突然冷笑出聲。當他把消息告知被喚醒的劉建德時,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盯著文書上的印鑒頷首:"難怪...確實需要大量的水……"
待士兵被押解著消失在晨霧中,陳遠湊近幾步,壓低聲音在劉建德耳邊低語。晨光透過營帳的縫隙斜斜切在二人臉上,將劉建德驟然舒展的眉頭鍍上詭譎的金邊。他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虎符叮咚作響:"好!就依你所言!這次定要讓夏世安那小子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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