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老將軍那邊來消息了，他雖念叨著‘守糧草屈了這身本事’，但他老人家在庫房四周都加了暗哨，比您要求的還嚴呢。”
立淵接過茶盞，溫熱的瓷壁熨著掌心。他望著望海鎮灰色的屋簷，那不安仍在心底拱動——衛凜是父親舊部，本事是有的，可性子太剛，萬一被人利用？
“殿下連日沒合眼了。”之心伸手想替他攏攏披風，又想起軍中規矩，手在半空停了停才收回，“帳內炭盆我讓侍女燒得旺些，您去歇半個時辰吧？真要開了仗，哪還有功夫睡。”
立淵呷了口參茶，苦澀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他點點頭，轉身往中軍大帳走，玄色披風在晨風中展開道利落的弧線。
沈瑤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父親曾向她說過的話。那年秦王南下，大軍剛到穎水河畔，也是這樣臨戰前的清晨，秦王站在船頭望著對岸，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船舷，跟現在的立淵一模一樣。“看著慌，實則心裡跟明鏡似的。”父親當時拍著桌子笑，“不然怎麼能五渡潁水河，把聯軍耍得團團轉？”
“瑤瑤妹妹覺得……殿下是真不安？”之心輕聲問，她攏了攏領口，嗬出的白氣很快散在風裡，“我瞧著，倒像是累狠了。昨夜他對著輿圖坐到寅時，眼下都青了。”
沈瑤收回目光，望向鎮外連綿的雪原。初陽越升越高，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可那片被陽光照亮的地方，總像藏著什麼沒被看透的東西，在雪底下暗暗湧動。
次日清晨，海霧尚未散儘，滄州水師的旗艦破開浪濤，甲板上凝結的霜花被海風卷得四處飄散。林靖立在船舷邊，玄色披風被風灌得獵獵作響，望著遠處朦朧的海岸線，眉頭始終沒鬆開。
昨夜收到楊軒的密信還攥在袖中，字裡行間滿是“謹守待命”的告誡，說白了，就是要他按兵不動，看著楊軾在東海城那邊焦頭爛額。可他林靖統轄滄州水師三年，難道要一輩子做楊軒帳下的影子？
“統領！”親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帶著幾分急促，“方才岸邊補給時，抓到個形跡可疑的人。他說有東海王的密信，非要親手交給您。”
林靖眉峰一蹙。楊軾的信？他接過那封火漆封口的信函，指尖摩挲著上麵熟悉的王府印記，拆開時動作都帶著幾分不耐。可目光掃過信紙不過三行，他原本緊繃的下頜線忽然柔和下來，嘴角竟一點點揚起，最後索性低笑出聲。
“統領？”親衛見他神色異常，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這信……”
“你自己看。”林靖將信紙遞過去，語氣裡帶著難掩的興奮。
親衛匆匆掃完，臉色驟變：“統領，這萬萬不可！東海王讓咱們突襲鬱州？這明擺著是要咱們脫離太子的調度啊！如今京裡誰不知道太子占著上風，咱們要是聽了東海王的，將來萬一……”
“萬一被清算？”林靖接過信紙，重新折好揣進懷裡，轉身時眼中已沒了半分猶豫，“你覺得，楊軒憑什麼清算一個立下大功的水師統領？”
他走到船舵旁，望著海圖上鬱州的位置，指尖重重一點：“立淵的糧草囤在那兒，郭淮主力全在東海城，這是老天爺賞的戰功！拿下鬱州，彆說楊軒不敢動我，便是……鄴皇那裡，也得記我滄州水師一筆。”
親衛仍在猶豫：“可太子那邊……”
“太子？”林靖冷笑一聲，“他楊軒占著東宮，處處壓我一頭也就罷了，難道還要我眼睜睜看著滄州水師像條鹹魚飄在海上？你沒瞧見信裡那句‘本王必上奏天聽’？楊軾是在給我鋪路。”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帆影——那是秀水軍的前哨，正慢悠悠地向東海城外海集結，渾然不知身後已有了變數。
“再者說，”林靖的聲音沉了些，帶著幾分算計，“楊軾敢讓我去，就必有保我的底氣。真成了，我是破局的功臣；便是不成，轉頭打海州外海，分東海城的壓力，或是襲擾秀水軍，哪一樣不是功勞？”
海風卷著鹹腥味撲在臉上，林靖深吸一口氣，忽然揚聲下令：“傳令各艦，收起補給小艇，調整航向——全速向鬱州繞行！避開秀水軍的眼線，務必在立淵察覺前摸到鬱州港！”
“是！”親衛見他主意已定，再不敢多言，轉身便去傳令。
甲板上頓時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帆繩轉動的吱呀聲混著海浪拍擊船板的轟鳴，彙成一股躁動的洪流。林靖望著艦隊如離弦之箭般劈開晨霧，心中那點因兩王密信而起的煩躁早已煙消雲散。
他要的從來不是誰的拉攏，而是一場能讓滄州水師挺直腰杆的勝仗。至於楊軒與楊軾的爭鬥……林靖摸了摸懷裡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誰能笑到最後，還得看誰手裡的籌碼更重。而他林靖，正要親手為這場博弈，添上最關鍵的一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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