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到天中央,冷風打著旋兒往人脖領子裡灌。
楊發出門時裹了裹身上的舊棉襖,同行的老九打著酒嗝咧嘴笑:
“這點風就凍成這慫樣?老五,你這身子骨可真虛透頂了!”
“滾你娘的蛋!”楊發罵了一句。
老九渾不在意,嬉皮笑臉湊近:
“那你走夜路可把眼睛放亮點!我聽人說啦,那些妖鬼啊,專愛纏陽氣弱的主兒,因為這種人啊……”
“陰氣重!”
他猛地把腦袋探到楊發鼻子底下,怪叫一聲。
楊發火冒三丈抬腿就踹,可惜酒喝多了,手腳不聽使喚,老九又早有防備,這一腳踢了個空,自己差點閃個跟頭。
老九幸災樂禍地嘎嘎笑著,邁著醉漢特有的晃悠步子,搖搖晃晃走遠了。
楊發抬頭看天,恰巧一片烏雲飄過,擋住了月亮。他隻好回頭衝酒館裡喊:
“啥時辰了?”
“剛過子時。”
“娘的,喝迷糊了,竟耗到這麼晚。”
他又掖了掖衣襟,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酒館。
廣大府沒有宵禁。
楊家管著這地方多年,用的是嚴刑峻法,雖說下麵鄉野山間偷搶不斷,府城之內卻秩序井然。
那些混賬潑皮進了城,也得夾著尾巴裝孫子。
隻是這深更半夜,萬籟俱寂,白日裡熱鬨的府城也像睡著了。
長街空蕩蕩,鬼影子都瞧不見一個。
楊發走在路上,心裡直發毛。
夜風打著旋兒往他衣裳縫裡鑽,凍得他直哆嗦。
他巴望著能有個同路人,可回應他的隻有偶爾掠過的夜貓子叫。
拐出酒館所在的大街,他鑽進一條窄巷。
剛踏進巷口,他心頭猛地一抽——背後有東西!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楊發後腦勺又沒長眼,當然,那“菊眼”不算。
可他偏偏就是覺著,背後多了個玩意兒,正死死盯著他!
仗著酒勁,他猛地一回頭!
一隻大貓叼著耗子,正警惕地瞪著他。
見他回頭,大貓往後一縮,像是怕他搶食。
楊發鬆了口氣,罵道:
“滾!哪來的死貓?滾遠點!”
老貓受了驚,抬頭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吐掉耗子,“嗖”地一下沒了影。
嘎吱…嘎吱…
木輪碾過路麵的聲音突然響起。
從巷子深處傳來,又漸漸遠去。
楊發一聽這木車聲是往前去的,心頭一喜,拔腿就追。
月色慘淡,小巷子黑黢黢的。
兩旁是些老宅,院牆內外伸出些老樹枝杈。
雖已落葉,枝乾交錯,依舊把本就稀薄的月光割得支離破碎。
枯枝在風裡搖晃,發出單調的“吧嗒、吧嗒”聲,死氣沉沉。
巷子愈發顯得陰冷。
楊發越想越怕,腳下生風,追著那車聲喊道:
“喂!前頭的兄弟!慢點走!搭個伴兒!”
巷子挺長,他緊趕慢趕追了好一陣,才瞧見那木板車的影子。
追近了,他猛地覺出不對:聲音太單調了!
木板車在路上走,隻有輪子“嘎吱”響,卻聽不見拉車牲口的蹄聲!
他又想起方才那隻逃竄的老貓——真是被自己嚇跑的?
自己哪有那麼大的威風,能嚇得它連到嘴的老鼠都扔了?
若不是自己,又是什麼嚇跑了它?
再一琢磨,這木板車打哪兒冒出來的?
好像那車輪聲是憑空響起的……
楊發的小腿肚子開始抽筋了。
可人已追到板車後頭。恰好這一段巷子少了樹枝遮擋,月光勉強照亮了路麵。
他瞪眼往前一瞅,看清了板車情形:
原來是個漢子在拉車!那人縮著脖子,弓著腰,正使勁往前拖。
楊發心頭一鬆:怪不得沒聲兒,拉車的八成穿著軟底布鞋,走路自然輕。
心神稍定,他急忙開口:“老兄,打哪兒來?往哪兒去啊?”
板車應聲而停。拉車人直起了腰。
寬闊的肩膀平得像塊門板。
沒有腦袋!
那人聽到聲音轉過身來。
月光下,隻看見一具高大壯實的身軀,沒!有!頭!
“嗷——!”一聲淒厲的慘叫刺破夜空!
剛喝下去的酒水瞬間化作熱流,楊發的褲襠登時又濕又臊!
他扭身就跑,拿出了吃奶的力氣狂奔,一邊跑一邊嚎:
“鬼啊!沒頭鬼!有沒頭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