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
並非一具。
他定睛細瞧,分明是兩具枯骨,一大一小,相依相偎。
大的骸骨倒伏於地,一條臂骨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態彎在胸前,懷裡緊緊摟著那副小小的骨架。
曾有位絕望的母親抱著她的孩兒墜入此地,長眠於此。
人間慘劇。
李正峰又想,這鬼地方還能算人間麼?
他下過地府,竟覺得地府都比這陰冷絕望的深淵舒坦幾分。
頭一回,他咂摸出林胡那夯貨的好處:
這廝對玄鏡司而言,他那張破嘴就是無價之寶!
林胡有項絕活,甭管啥時候都能冒出些不著四六的渾話,把死水般的場麵攪得冒泡。
前些日子走地府,有他在側插科打諢,李正峰恍惚覺著是去串了個門兒。
這廝有種本事,能把閻王殿攪和成菜市場。
眼前這母子枯骨,叫他心頭一緊,莫名想起鄭風婷和她那苦命的娃。
但他清楚,眼前這堆骨頭絕非她們。
武氏把鄭風婷的孩子丟下來才個把月,爛成白骨?
還早著呢。
就算爛透了,鄭風婷的骨頭架子也沒法兒再抱孩子不是?
他默默思忖著,壓下心頭的悲涼,蹲下身,將火把湊近那兩具枯骨,想瞧瞧是否留下些蛛絲馬跡。
啥也沒有。
連片破布頭都尋不見。
火苗搖曳,掃過那具較大骷髏的頭骨時,幾個刻字一閃而過!
李正峰心頭猛地一跳,急忙將火把湊回細看。那骷髏頭光潔的額骨上,竟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不榖張添謹遣親師馬仙人,敢昭告於燭龍:
弟子欲興百神之祀,考君眠於此。
仰惟聖神,萬世所法,特遣親師代弟子送王女鄭風婷祈福!
尚饗!
李正峰心口咯噔一下,如同被重錘擊中,脫口而出:
“我的個乖乖!捅破天嘍!”
他瞬間琢磨明白這是咋回事了!
萬聰提過,安北知縣張添原本姓吳,後來改姓張。
那吳添就是張添!
馬仙人便是失蹤的馬神算!
他們竟在這鬼地方,拿活人當祭品,祭祀那上古神獸燭龍,祭品十有八九就是鄭風婷!
那麼問題來了——他眼前這堆骨頭,莫非真是鄭風婷娘倆的?!
時間對不上啊!
顧不上琢磨這個,眼下有個更要命的:
張添把人扔進穢穴喂燭龍,那燭龍……此刻在哪兒?!
那可是傳說中睜眼為晝、閉眼為夜的上古神獸!
威能滔天的主兒!
神獸就是不一樣!
若真有一條活龍在手,能號令啥?
怕是能號令整個九洲!
那便是真龍天子!
燭龍亦是神獸,若這穢穴裡真盤著條燭龍……嘿,那樂子可就捅破天了。
李正峰心裡門兒清,燭龍絕不是他能碰瓷的!
沾點邊兒就得粉身碎骨!
但他轉念一想,這麼個破山洞藏條燭龍?
太扯了!
況且燭龍那等存在,會稀罕吃人?
這念頭剛起,一絲不安又爬上心頭。
正琢磨著,李正峰猛地抬頭四顧,驚覺洞中那粘稠的黃綠色毒水竟已詭異地消失無蹤。
大片濕漉漉的空地裸露出來,一同暴露的還有……數不清的、層層疊疊的白骨!
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那些散落的白骨仿佛瞬間得了號令!
手骨哢哢接上臂骨,腿骨精準地捅進盆骨,最後撿起骷髏頭往頸椎上一安——接二連三地、僵硬地站了起來!
空洞的眼窩齊刷刷地“盯”向了他!
李正峰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喃喃道:
“親娘咧,這群骨頭架子……這是要開茶話會,還是打算拿老子當點心啊?”
他急忙將火把插穩在地,又點燃背上另一支插好,自己則立在兩團火光之間,橫刀在手。
來者不善。
這些骨頭架子絕不會像桃花源裡的老實人,見著生客就熱情招呼:
“哎呀稀客稀客,快屋裡坐,整點小酒兒整點肉!”
它們怕是想把他當小酒兒整點嘍!
骷髏越站越多。李正峰數著:“一個…倆…仨…五個…五個半…”
他旋身錯步,手中刀快似驚雷!
隻聽“嗤嗤”破空銳響,左右兩方皆被森冷刀光封住。
劈啪一陣亂響,幾具骷髏被逼得連連倒退。
佛光乍現,金鐘罩剛顯形,便被幾道骨影砰砰擊中,光華搖曳。
李正峰後背瞬間沁出冷汗——這些骨頭架子身手快得邪乎!
更多骷髏站了起來。
一股邪火直衝李正峰腦門:隻要能活著出去,非剁了張添那狗賊不可!
天知道這廝為喂那勞什子燭龍,往下頭扔了多少人!一百?怕是打不住!
骷髏們紛紛躍上高台,眨眼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它們用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李正峰,明明沒臉沒眼,那架勢卻讓李正峰想起瞧見肥羊的餓狼,瞅見大姑娘的癡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