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夥壯漢捶完了自家崽子,個個蔫頭耷腦,霜打的茄子般預備打道回府。
李正峰大手一橫,攔住去路:
“慢著!接著走!尋那呆子去!”
“還尋他作甚?俺們又不打算捶他了……”
“尋他賠禮!”
李正峰聲調不高,卻似鐵錘砸地,帶著不容分說的威勢,眼風掃過,利得像剛磨好的鐮刀。
漢子們登時縮脖噤聲,最後那點氣性也被捶得煙消雲散。
白眼傻子蝸居在一座破敗小廟裡。
這廟宇的所在透著邪門,硬生生卡在兩座土山的夾縫裡——
那兩座山,活像被天神爺劈了一斧頭,裂開一道細溜溜的“天縫”,破廟便蜷縮在這地縫深處,像隻躲陰溝的老鼠。
張世平行至近前,腳步猛地一頓,眯縫著眼,細細端詳周遭地勢,麵沉似水:
“此廟……喚作何名?”
一大漢甕聲答:“五福廟。聽老輩人嚼舌根,裡頭供著五福上仙,就是五個泥巴捏的胖娃娃神。”
“對對!早年間常有人來求子嗣,俺們還能跟著沾光,蹭點香火供品打打牙祭呢!”
“如今?哼!自打這白眼瘟神住進來,毛都沒有一根!晦氣到家了!”
漢子們正七嘴八舌、憤憤不平地數落著,李正峰心頭倏地一緊,沒來由地扭頭向側邊望去。
六個漢子……不對!
幾個大漢的身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多了一條瘦長人影。
慘白的月光潑在他身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孤零零的暗影。
崽子們的眼最尖,幾乎同時瞥見了這位不速之客。
那人影也恰在此時,低下了頭,望向他們——
臉上木然。一隻眼睛,空洞洞的,隻剩下眼白。
“嗚哇——!”
有娃兒嚇得三魂七魄飛了一半,扯開嗓子嚎喪起來!
漢子們被這鬼哭狼嚎驚得一哆嗦,這才發覺身後多了個鬼影!
看清來人模樣,登時炸開了鍋:
“是那瘟神!”
“他啥時候冒出來的?”
“捶他!”
嗆啷!
李正峰腰間那柄長刀,又發出了餓狗見著肉骨頭般的興奮嗡鳴!
漢子們臉唰地白了,牙一咬,腳一跺,轉過身去……再次揮拳!
捶的依舊是自家親兒子!
這群倒黴催的小崽子,今兒算是祖墳冒了黑煙。
先被呆子捶,再被親爹捶,接著被官爺捶,末了……又被親爹捶!
這輩子可能都清楚的記得今天了。
哈哈。
“白眼傻子”這諢號,倒真是名不虛傳,一隻眼眶裡空空如也,隻剩慘白眼白。
他不知何時鑽出來的,杵在那兒不言不語,直勾勾地瞪著眾人,活似一尊剛從廟裡搬出來的泥胎木偶。
李正峰偏頭問張世平:“這人……透著古怪?”
年輕道人張世平沒言語,眉頭擰成了死疙瘩,低聲念了句“無量天尊”。
這白眼傻子跟牛車上那癡傻書生一路貨色,不吵不鬨,就愣嗬嗬站著,拿眼珠子盯人。
活脫脫剛從墳裡爬出來的行屍。
深更半夜撞上這麼個主兒,後脊梁溝都嗖嗖冒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