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碎珠
忘川河的水汽帶著刺骨的寒意,纏上雅玲裸露的腳踝時,她指尖正撫過刻滿符咒的船舷。木質紋理間滲出的怨念像細小的針,紮得她靈力一陣震顫——這已是踏入冥界的第三個時辰,奈何橋的輪廓在迷霧中時隱時現,而那座本該飄著孟婆湯香氣的石殿,此刻卻掛著猩紅的"判官府"牌匾,像一滴凝固在忘川水麵的血。
月飛的劍刃在掌心轉了個圈,玄鐵劍身映出兩岸枯萎的彼岸花。那些本該豔如烈火的花瓣此刻焦黑如炭,花莖上纏繞著細細的黑色鎖鏈,鏈節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亡魂在低聲啜泣。"不對勁,"他低聲道,"孟婆莊的符咒是鎮魂用的,現在全改成鎖魂陣了。"話音未落,石殿朱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縷黑氣順著門縫蜿蜒爬出,在地上聚成孩童哭泣的形狀,轉瞬又被風吹散,隻留下一道淺淺的黑痕。
肖飛握緊袖中靈玉,玉上流轉的暖光讓他想起三天前離開人間時,鎮上老道士塞給他的話。當時那白胡子老道蹲在門檻上,用煙杆敲著他的手心:"冥界陰陽失衡,靠的不是蠻力破陣,是得讓該記的記起來,該忘的忘下去。"他那時正趕著給鄰村送藥,隻當是句隨口的讖語,此刻望著殿內隱約晃動的瑩白珠子,突然懂了那話裡沉甸甸的分量。
殿中紅袍判官正將一顆孩童魂魄往珠子裡塞,動作熟稔得像在穿針。那魂魄不過七八歲的模樣,穿著洗得發白的短褂,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麥芽糖,被判官指尖的黑氣一觸,立刻發出細碎的哭嚎。珠子懸在半空,碗口大小,表麵流動著七彩光暈,卻在魂魄融入的瞬間泛起一絲黑氣,像墨汁滴進了清水。
雅玲的呼吸猛地頓住,視線像被磁石吸住般釘在珠子上——那光暈裡分明有一縷淺金色的靈力,正隨著珠子的轉動輕輕震顫,頻率竟與她胸腔裡跳動的心臟完全一致。三百年了,她總在月圓之夜感到心口發空,像丟了什麼要緊的東西,此刻那熟悉的空缺突然被尖銳的刺痛填滿,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那裡麵有我的一縷魂魄!"她失聲喊道,聲音在空曠的石殿裡撞出回聲,驚得梁上積灰簌簌落下。指尖的靈力不受控製地湧出,在空氣中畫出半道殘缺的符咒——那是她幼年時在夢裡見過的圖案,斷斷續續不成章法,此刻卻清晰得仿佛刻在骨頭上,每一筆都帶著灼燒般的疼痛。
判官轉動珠子的手停了,紅袍下的肩膀微微一僵。他緩緩轉過身,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那些爬滿臉頰的黑色紋路在光線下忽明忽暗,像一條條剛從泥裡鑽出來的小蛇。"你的魂魄?"他嗤笑一聲,指尖劃過珠子表麵,留下一道黑氣,"這輪回珠裡藏著百個純淨魂魄,個個都想認親不成?"
雅玲卻已邁開腳步,裙擺在布滿符咒的地麵上掃過,帶起一陣細碎的銀光。那些刻在青磚上的符咒突然亮起紅光,像是被她的靈力驚擾,卻在觸到她裙擺的瞬間又黯淡下去。"三百年前,城西瘟疫,你用鎖魂陣困住了十八個瀕死的孩童。"她的聲音發顫,眼前突然閃過一片模糊的火光,藥渣的苦味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我化作靈體衝進去,用一半靈力換他們轉世......"
記憶碎片像被打翻的琉璃盞,突然在腦海裡炸開。她看見染血的繈褓被丟在街角,看見孩童們青紫的嘴唇微弱地翕動,看見自己的靈體化作一道金光撞向鎖魂陣的陣眼。陣眼處的黑氣瘋狂反噬,撕扯著她的靈力,而她最後看到的,是那十八個魂魄化作光點飛向奈何橋,其中一縷淺金色的靈力卻被陣眼死死吸住,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
判官手中的珠子猛地震顫起來,表麵的黑氣瞬間濃如墨汁,將七彩光暈完全吞噬。"你胡說!"他嘶吼著揮手甩出一道鎖鏈,鎖鏈在空中化作毒蛇的形狀,吐著分叉的信子撲向雅玲,卻在靠近她三尺之地時被周身的金光彈開,"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斷成數截。
鎖鏈落地的脆響裡,判官突然捂住頭,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嗚咽。有個聲音正在他腦海裡尖叫,像生鏽的鐵片刮過木桶,說他忘了很重要的事,說他把最珍貴的東西丟在了三百年前的大火裡。他指甲深深掐進頭皮,想把那聲音掐滅,卻隻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太陽穴炸開。
就是現在。肖飛的靈玉已攥得發燙,玉質表麵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瞅準判官分神的刹那,足尖在地麵一點,身形如離弦之箭般竄出,將靈玉猛地擲向半空。淡青色的玉穿過搖曳的燭火,在接觸到輪回珠的瞬間爆發出刺眼的光,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濃重的黑霧,連殿外的忘川河水都跟著翻湧起來。
"砰——"
珠子炸裂的聲響震得石殿頂上落下簌簌灰塵,梁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無數記憶碎片從裂開的縫隙中湧出,像掙脫束縛的蝴蝶般在空氣中飛舞,每一片都閃著柔和的光,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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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飛伸手接住一片,碎片在掌心化作畫麵:孟婆坐在奈何橋頭,用木勺攪動著瓦罐裡的湯,湯麵上浮著一層細碎的桂花,映出她布滿皺紋的臉。她望著對岸走來的青袍判官,歎息聲輕得像風拂過水麵:"崔玨啊,執念是穿腸的毒藥,你偏要當蜜糖咽......"那時的判官還很年輕,眉宇間帶著未脫的青澀,隻是沉默地接過湯碗,轉身時袍角掃過橋麵,帶起一陣桂花雨。
另一片碎片撞上月飛的劍,化作判官跪在閻王殿的模樣。那時他剛入冥界不久,穿著嶄新的青色官袍,雙手舉著刻滿誓言的鐵牌,聲音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屬下崔玨,願以魂魄為誓,守輪回秩序,護亡魂安寧,若違此誓,永墜忘川......"閻王坐在高高的寶座上,手中的生死簿泛著幽光,緩緩點頭:"去吧,莫忘了今日之言。"
最多的碎片是關於孩童的。有紮著總角的小男孩在巷口踢毽子,毽子上的雞毛沾著陽光,笑聲清脆得能驚飛簷下的燕子;有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踮腳給賣糖畫的老人遞銅板,辮梢的紅繩晃啊晃,映得她臉頰通紅;還有個繈褓中的嬰兒,含著手指咯咯地笑,睫毛上還掛著剛哭過的淚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雅玲望著那些碎片,突然捂住嘴,眼眶瞬間紅了。她認出了——那個踢毽子的男孩,是瘟疫中最後斷氣的孩子,臨死前還抓著她的衣角喊"姐姐";遞銅板的小姑娘,死前還攥著塊沒吃完的糖,說要留給病中的弟弟;而那個嬰兒,根本沒能活過滿月,是她用靈力護住了他最後一絲氣息,才讓他能帶著溫度離開。可此刻他們的笑容那樣真切,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碎片裡跳出來,拉著她的衣角喊"姐姐",問她要甜甜的桂花糕。
"不......不可能......"崔判官癱坐在地,黑色紋路正順著他的脖頸往上爬,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臉頰,幾乎要遮住眼睛。記憶碎片像潮水般湧入他的腦海,衝垮了三百年來自欺欺人的堤壩,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畫麵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妹妹靈堂前搖曳的白燭,燭淚滴在她冰冷的手指上,凝成小小的冰珠;大魔王帶著黑霧降臨,將那縷正要踏入輪回的魂魄卷走時,她絕望的哭喊像針一樣紮進他的耳膜;還有他跪在地上,看著魔王將妹妹的魂魄封進煉魂鏡,鏡麵上映出他自己扭曲的臉,耳邊是魔王低沉的蠱惑:"隻要收集百個純淨魂魄,煉出輪回珠,就能換她回來......"
原來那些被他鎖進珠子的孩童魂魄,眉眼間都有妹妹的影子。那個踢毽子的男孩笑起來時眼角的弧度,像極了妹妹偷吃桂花糕被發現時的模樣;那個遞銅板的小姑娘辮梢的紅繩,和他送給妹妹的及笄禮物一模一樣;甚至那個嬰兒含著手指的樣子,都像極了妹妹剛會說話時的憨態。
原來他篡改輪回規矩時,心裡想的不是長生不死,是能在某個魂魄裡,再看一眼妹妹笑起來的模樣。原來他喝掉的孟婆湯早已失效,那些被他以為遺忘的記憶,一直藏在心底最深處,變成了滋生心魔的土壤。原來孟婆說的"湯三百年前就變了味",不是指湯本身,是指他早已被執念熏黑的心,連最靈驗的湯都無法淨化。
"我隻是想讓妹妹活過來......"他抱著頭慘叫,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周身的黑氣瘋狂翻湧,像煮沸的墨汁,將周圍的記憶碎片儘數撕碎。黑氣中漸漸浮出一麵破碎的銅鏡,鏡麵布滿裂紋,卻依然能看清裡麵殘留的少女輪廓——梳著雙丫髻,穿著淺綠色的襦裙,正對著鏡中的自己做鬼臉,隻是那張臉很快變得模糊,淚水從鏡紋中滲出,在地上彙成小小的水窪。
那是煉魂鏡的殘片,三百年前大魔王死後,這碎片就一直藏在他的袖中,像塊烙鐵,日夜灼燒著他的良知。他總說要靠它找到妹妹的魂魄,卻不敢真的去看,怕看到她在鏡中受苦的模樣,怕承認自己早已被執念吞噬,變成了和大魔王一樣的怪物。
雅玲看著那麵殘鏡,突然明白了什麼。她走向崔判官,指尖的金光輕輕落在他眉心的黑色紋路上。那紋路像活物般扭動起來,發出滋滋的響聲,卻在觸到金光的瞬間褪去了幾分。"你看,"她輕聲說,靈力化作細細的絲線,將那些被撕碎的記憶碎片重新拚湊起來,"你妹妹轉世了。三百年前她沒能走完的奈何橋,後來托生成個賣花姑娘,每天都給孟婆莊送薔薇......"
畫麵在半空中展開:梳著麻花辮的姑娘提著竹籃,籃子裡擺滿了嬌豔的薔薇,花瓣上還沾著晨露。她站在奈何橋頭笑盈盈地遞花給孟婆,陽光落在她發梢,像極了當年靈堂前那盞沒燃儘的長明燈。孟婆接過花,往她籃子裡塞了塊桂花糕,兩人的笑聲混著忘川的水聲,溫柔得能融化最頑固的寒冰。那姑娘笑起來時眼角的弧度,和鏡中少女的模樣漸漸重合,卻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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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判官的慘叫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著那畫麵,黑色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露出原本清臒的麵容。有滾燙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滴在布滿符咒的地麵上,竟燙出了細小的白煙——那是他三百年未曾流過的眼淚,帶著積壓了太久的悔恨和痛苦,灼燒著他的臉頰。
他想起妹妹生前總說,想當個賣花姑娘,每天都能聞到花香。那時他還笑話她沒出息,說要讓她轉世到富貴人家,穿綾羅綢緞,戴金銀珠寶。卻沒想到,最簡單的願望,反而最容易實現。而他費儘心機想要達成的執念,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幻夢。
肖飛撿起地上的靈玉,玉上的光澤已變得溫潤,不再像之前那樣灼手。月飛收劍入鞘,劍身在燭火下映出他平靜的側臉,殿外傳來忘川河水流動的聲音,比來時清澈了許多,隱約能聽到亡魂們輕快的腳步聲。雅玲望著漸漸透明的記憶碎片,感覺胸腔裡那縷久違的靈力終於歸位,像遠行的遊子終於回到了家,帶著一路的風塵,卻無比安穩。
石殿外,迷霧不知何時散了。奈何橋的輪廓清晰起來,橋身的石雕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橋上往來的亡魂臉上帶著釋然的微笑。橋那頭隱約傳來孟婆湯的香氣,還是三百年前那股淡淡的桂花香,清清爽爽,能滌蕩掉所有的愁緒。
崔判官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淩亂的紅袍,動作間帶著一種卸下重負的疲憊。他朝著閻王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很穩,像是在走向一場遲來的審判——他該去請罪了,為那些被耽誤的輪回,為那些被囚禁的魂魄,也為那個被執念困住的自己。紅袍的衣角掃過地麵,帶起一陣微風,吹得殿外的殘燭輕輕搖曳。
雅玲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孟婆說過的話。那是很多年前,她還隻是個懵懂的靈體,誤闖忘川時遇到孟婆。孟婆給她盛了半碗湯,說:"這忘川啊,最厲害的不是鎖魂的水,是記掛的心。能困住人的從來不是符咒,是自己不肯放下的過往。"那時她不懂,此刻看著崔判官決絕的背影,突然就懂了。
她轉頭看向肖飛和月飛,兩人眼中都映著初升的冥界晨光,暖融融的,像極了人間的太陽。肖飛朝她笑了笑,舉起手中的靈玉,玉上的光和晨光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月飛靠在門框上,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之前緊繃的側臉線條也柔和了許多。
忘川河的水開始唱起古老的歌謠,那是隻有亡魂才能聽懂的調子,帶著釋然和期待。河麵上漂浮的黑色泡沫漸漸消散,露出底下清澈的水流,能看到河底的鵝卵石和遊弋的魚群。那些被禁錮了三百年的亡魂,正順著水流緩緩走向奈何橋,腳步輕快得像要去趕一場盛大的集會,有個紮總角的小男孩跑過,還回頭朝雅玲揮了揮手,笑容燦爛得晃眼。
肖飛握緊靈玉,感覺掌心的溫度剛剛好,不燙也不涼,像握著一塊尋常的暖玉。"走吧,"他說,"孟婆莊該重新開了。"
月飛點頭,率先走出石殿,玄鐵劍在他背後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聲響。雅玲跟在後麵,經過那堆輪回珠的碎片時,俯身撿起一片。碎片在她掌心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她的靈力中,帶著一絲孩童的笑聲,輕輕消散在空氣裡。
前路或許還有迷霧,或許還有未曾預料的艱險,但此刻他們知道,隻要心裡的光不滅,隻要還記得那些溫暖的瞬間,再黑的夜,總會迎來天亮。就像這忘川河,即使被汙染了三百年,也終有清澈的一天。而那些被遺忘的記憶,被辜負的時光,總會以另一種方式,回到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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