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底的鎖鏈崩斷聲還在幽冥地府的穹頂下回蕩,那團被囚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黑影已驟然膨脹。起初隻是掙脫束縛的舒展,如墨的霧氣在河水中翻湧,轉眼間便衝破水麵,化作遮天蔽日的巨物。暗紫色的霧氣如破敗的披風般垂落,將整個忘川流域都罩進一片壓抑的昏暗裡,連奈何橋頭那盞千年不滅的引魂燈都搖晃著,隨時要被這股邪氣吞噬。
“咕嚕——咕嚕——”
忘川河的黑水突然沸騰起來,無數氣泡從河底翻湧而上,破裂時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氣。河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陷,露出河底布滿的白骨與鏽跡斑斑的鎖鏈,緊接著又猛地掀起數十丈高的巨浪,竟違背了天地常理般逆向奔湧,朝著那巨物張開的無形巨口倒流而去。河水中沉浮的殘魂、岸邊徘徊的孤鬼,此刻都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身不由己地飄向空中,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流螢,爭先恐後地鑽入怨靈腹中。
“不好!它在吞噬魂魄增強力量!”月飛握緊劍柄,玄鐵劍身因感受到這股上古威壓而劇烈嗡鳴,卻在離怨靈百丈之外便被一股無形的屏障擋住,連靠近半分都難。他轉頭看向身側的肖飛,對方額角的青筋正突突跳動,手中的靈玉已泛起刺目的白光,顯然也在拚命抵抗這股邪氣的侵蝕。
就在這時,一道紅光突然從判官府的方向疾馳而來。崔判官舉著那麵布滿裂紋的勾魂牌,牌上的符咒在怨靈的邪氣衝擊下明明滅滅,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碎裂。他那張剛褪去黑紋的臉上血色儘褪,唯有一雙眼睛燃著決絕的火焰,路過奈何橋時,目光匆匆掃過那碗早已涼透的孟婆湯,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還是咬著牙衝向了怨靈。
“三百年前我被執念蒙蔽,助紂為虐;三百年後,這些被我牽連的魂魄,該由我來償還!”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周身紅光暴漲,將他的官袍染成一片熾烈的血色,整個人化作一支燃燒的箭矢,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狠狠撞向怨靈那模糊的軀乾。
“噗——”
紅光撞上怨靈的瞬間,仿佛火星落入滾油,激起一陣劇烈的漣漪。怨靈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那聲音裡混雜著無數魂魄的哀嚎,震得忘川河的黑水都泛起層層疊疊的漣漪。巨物般的身軀猛地一震,暗紫色的霧氣劇烈翻湧,卻僅僅是頓了頓,那道紅光便如煙花般潰散開來,崔判官的身影像斷線的風箏從空中墜落,重重砸在奈何橋頭的青石板上,濺起一片塵土。勾魂牌“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裂開了一道深深的縫隙,牌上最後一點靈光也隨之熄滅。
“崔判官!”雅玲驚呼著想去攙扶,腳步剛動,卻見怨靈的注意力已轉向下方。無數黑色的觸須從霧中伸出,如毒蛇般朝著河岸邊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鬼魂們卷去,一個抱著膝蓋哭泣的女童鬼魂躲閃不及,被觸須纏住腳踝,瞬間便被拖向那片暗紫色的霧氣,淒厲的哭聲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千鈞一發之際,雅玲突然停下腳步,盤腿坐在奈何橋的石階上。她將懷中的玉笛輕輕放在一旁,雙手結印置於胸前,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瞼處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眉心處突然亮起一點柔和的白光,這光芒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迅速擴散開來,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一片聖潔的光暈裡,竟在這陰森的冥界中透出幾分暖意。
“我能安撫它!”她的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這些被吞噬的魂魄,不該永遠困在怨恨裡。”
話音未落,雅玲周身的白光突然化作無數根細密的絲線,如蛛網般纏向怨靈的黑影。那不是攻擊,沒有絲毫殺傷力,反而帶著一種溫柔的滲透力——她將自己數世輪回的記憶,那些藏在心底的溫暖片段,儘數化作信息流,注入了怨靈狂暴的意識中。
肖飛站在她身後,看著那些白光絲線從雅玲指尖延伸而出,心猛地揪緊。他知道這種以自身記憶安撫怨靈的術法有多凶險,稍有不慎便會被怨靈的怨恨反噬,輕則心神受損,重則魂魄俱散。他下意識地往前邁了一步,想將她護在身後,卻被月飛一把拉住。
“彆打擾她,”月飛的聲音低沉而緊繃,握著劍柄的手指節泛白,“這是她的選擇,我們能做的,隻有守住她。”
肖飛望著雅玲蒼白的側臉,她的嘴唇緊抿著,顯然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可那雙緊閉的眼睛裡,卻沒有絲毫動搖。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人間的茶館遇到她的情景,那時她穿著淡青色的衣裙,坐在窗邊吹著玉笛,陽光落在她發梢,美好得像一幅畫。誰能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正以一己之力,對抗著這頭積攢了萬年怨恨的上古怨靈。
黑影中的嘶吼漸漸變了調,從最初的憤怒、痛苦,慢慢染上一絲迷茫。那些被它吞噬的魂魄,在雅玲記憶的觸動下,竟開始浮現出各自的過往:有母親在油燈下為孩子縫補衣裳的身影,線穿過布麵的聲音清晰可聞;有孩童舉著手中甜甜的糖葫蘆,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有老夫妻在夕陽下相扶相持,皺紋裡盛著一生的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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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怨靈的黑影中,突然滲出一點微弱的金光。那光芒如同黑夜中的螢火,渺小卻堅定。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無數金光如星火般亮起,順著忘川河的流向緩緩上升,穿過倒流的黑水,越過枯萎的彼岸花,最終化作一道道流星,朝著輪回的方向飄去。
那是被淨化的魂魄,在溫暖的記憶裡掙脫了怨恨的束縛,終於得以踏上歸途。
怨靈的身軀仍在顫抖,卻不再是狂暴的掙紮,更像是一場漫長而痛苦的歎息。遮天蔽日的黑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暗紫色的霧氣漸漸散去,露出內裡越來越稀薄的輪廓。肖飛注意到,在那團黑影的最深處,似乎有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正蜷縮著,發出壓抑的嗚咽,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雅玲始終閉著眼,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原本紅潤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可雙手的印訣卻依舊穩穩地維持著,沒有絲毫動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怨靈意識中的痛苦,那是被背叛、被囚禁、被遺忘的怨恨,像一根根毒刺,紮在它的魂魄深處。
“我知道你疼,”雅玲在心中輕聲說,將自己記憶中最溫暖的片段——七歲那年在桃花樹下,父親將她架在肩頭摘桃花;十五歲生辰,母親親手為她縫製的嫁衣;還有與肖飛初遇時,他笨拙地為她擋開飛濺的馬蹄泥——都毫無保留地送了過去,“可疼過之後,總要學著放下。”
黑影猛地一震,似乎被這句話刺痛。無數混亂的畫麵突然湧入雅玲的意識:穿著戰甲的士兵將手無寸鐵的百姓屠戮殆儘,鮮血染紅了護城河;慈眉善目的道士將一個孩童的魂魄煉製成丹藥,嘴角還掛著滿足的笑;還有一個穿著龍袍的男子,親手將自己的發妻推入火海,隻為換取長生……這些都是怨靈吞噬的魂魄中最痛苦的記憶,此刻如同潮水般湧來,想要將雅玲的意識徹底淹沒。
“啊!”雅玲忍不住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周身的白光也隨之黯淡了幾分。
“雅玲!”肖飛再也忍不住,不顧月飛的阻攔,縱身躍到她身前,將自己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渡給她。溫暖的靈力如同一道堅固的屏障,幫她擋住了那些洶湧的負麵情緒。他看著她痛苦的模樣,心如刀絞,卻隻能在她耳邊低聲說:“彆怕,我在這裡。”
雅玲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溫暖,意識漸漸清醒了幾分。她知道,怨靈正在掙紮,它既渴望被救贖,又舍不得放下積攢了萬年的怨恨。就像一個被傷透了心的人,既想靠近溫暖,又怕再次被傷害。
“那些傷害你的人,或許早已輪回轉世,帶著愧疚開始了新的人生;那些你牽掛的人,也在等你放下執念,好讓他們安心離去。”雅玲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溫柔,“你看,那片金光裡,有你的母親,她一直在等你回家。”
她將自己感應到的畫麵送了過去——在那片緩緩上升的金光中,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女子正回頭望來,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眼中卻含著淚。那是怨靈生前的母親,在他戰死沙場後,悲痛而亡,魂魄一直徘徊在忘川河畔,等著與他重逢。
黑影徹底安靜了下來,暗紫色的霧氣以更快的速度消散著。那個蜷縮在最深處的人形輪廓慢慢舒展,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那道金光中的身影。越來越多的金光從黑影中滲出,像是被解放的囚徒,歡呼著奔向輪回的方向。
雅玲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搖搖欲墜,全靠肖飛渡來的靈力支撐著。她知道,這場以心換心的安撫,才剛剛走到最關鍵的一步。怨靈的怨恨如同紮根在魂魄深處的毒藤,想要徹底清除,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
“肖飛,”雅玲突然在心中喚道,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如果我……”
“不許說傻話,”肖飛立刻打斷她,握緊了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會等你,無論多久。”
雅玲嘴角揚起一抹虛弱卻溫柔的笑容,她不再猶豫,將自己靈魂中最珍貴的那部分——與肖飛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歡笑、那些爭吵、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化作一道純淨的白光,猛地注入怨靈的意識深處。
“轟——”
怨靈發出一聲響徹天地的悲鳴,那聲音裡不再有怨恨,隻有無儘的釋然。整個身軀突然化作漫天光點,如同一場盛大的煙花,在忘川河畔綻放。那些光點中,有怨靈解脫的笑容,有無數魂魄重獲自由的歡呼,還有一道溫柔的女聲,在半空中輕輕回蕩:“謝謝你,孩子。”
隨著光點的消散,倒流的忘川河漸漸恢複了正常的流向,河水中的黑水變得清澈了幾分,岸邊竟有幾朵彼岸花重新綻放,露出嬌嫩的紅色花瓣。崔判官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望著漫天消散的光點,老淚縱橫,對著忘川河深深一拜。
雅玲在光點消散的瞬間,終於支撐不住,身體向後倒去。肖飛眼疾手快地將她抱在懷裡,發現她已經失去了意識,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周身的靈力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
“雅玲!雅玲!”肖飛焦急地呼喚著,聲音都在顫抖。
月飛走上前,伸手探了探雅玲的鼻息,又檢查了她的脈搏,沉聲說:“她隻是靈力耗儘,陷入了沉睡,沒有生命危險。”
肖飛這才鬆了一口氣,將雅玲小心翼翼地打橫抱起,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嗬護一件稀世珍寶。他低頭看著她沉睡的容顏,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這場勝利,是雅玲用自己的靈力和記憶換來的。
“我們先帶她回孟婆莊吧,”月飛望著遠處漸漸亮起來的天際,“這裡的事,還沒完。”
肖飛點了點頭,抱著雅玲轉身走向孟婆莊。陽光終於穿透了冥界的迷霧,灑在忘川河畔,為這場驚心動魄的救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光。而在他們身後,奈何橋頭那盞引魂燈重新亮起,光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仿佛在預示著,冥界的黎明,終於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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