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沉沉壓在斷魂山的峰頂。月飛的長劍劃破這片濃稠的昏暗,刃尖帶起的火星像瀕死的螢火,轉瞬即逝。血巫教的教徒們從祭壇四周的陰影裡湧出來,黑袍在山風中獵獵作響,兜帽下的麵具雕刻著扭曲的蛇形紋路,在火把跳動的光線下泛著妖異的紅光,仿佛有活物在紋路裡蠕動。
左側突然襲來一陣腥風,月飛足尖點地旋身避開,骨刃擦著他的腰側劈空,在石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借著旋身的力道擰轉手腕,劍鋒順勢掃過右側教徒的手腕,隻聽一聲悶哼,對方握著鎖鏈的手驟然鬆開。那截黝黑的鎖鏈卻像被斬斷的毒蛇,在地上扭曲著蜿蜒,尖端突然昂起,帶著倒鉤纏向月飛的腳踝。
“這些邪門玩意兒。”月飛低罵一聲,長劍在掌心轉了個利落的弧,淡青色的劍氣迸發開來。鎖鏈應聲斷成數段,落在地上時竟滲出粘稠的黑色汁液,在青石板上蝕出細密的孔洞,發出“滋滋”的輕響,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豸在啃噬石頭。
他眼角的餘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瞥見肖飛正站在血色陣法的邊緣,與那個紅衣聖女對峙。聖女的紅袍在黑袍教徒中像一灘凝固的血,手中的骷髏法杖頂端,兩顆綠寶石鑲嵌的眼珠正幽幽發光。月飛的心猛地一緊,劍招愈發淩厲——必須儘快撕開這層人牆,否則等陣法完全啟動,肖飛就要同時應對聖女和陣法的雙重反噬。
祭壇中央的凹槽裡,血色符文正隨著教徒們的吟唱漸漸亮起,像一條條活過來的血蛇在石麵上遊走。被笛聲蠱惑的村民們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眼神空洞得如同蒙塵的銅鏡,機械地走向凹槽。那裡已經積了半池暗紅的血,邊緣凝結成黑褐色的痂,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氣。
剛才那個躲在柴房的孩童此刻正被兩個教徒按住肩膀,他的小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機械地抬起手。半截尖銳的石片在他掌心顫抖,距離自己的脖頸隻剩寸許。
“住手!”月飛怒吼一聲,長劍挽出一團劍花,逼退三名教徒的合圍。他正要衝過去救下那孩子,後腰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後的教徒用骨杖狠狠砸中了他的舊傷。月飛悶哼一聲,踉蹌著跪倒在地,膝蓋撞在石板上的力道讓他眼前發黑。餘光裡,那孩童的石片已經快要碰到自己的脖頸,小小的眉頭甚至還蹙著,像是在做什麼不情願的夢。
就在這時,肖飛的聲音突然穿透了教徒們的嘶吼和詭異的吟唱,像一塊投入沸水的冰,瞬間讓嘈雜的祭壇安靜了半分:“你弟弟的魂魄就在往生燈裡,他說不想你再殺人了。”
紅衣聖女握著骷髏法杖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幾乎要嵌進骨製的杖身裡。骨頭上鑲嵌的綠寶石在火把下閃了閃,映出她麵具左側裂開的一道細縫。那道縫很新,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生生撐開的。她原本空洞如死水的眼神驟然凝聚,像兩束驟然點燃的火把,死死盯住肖飛手中那盞古樸的燈籠——往生燈的燈芯正跳動著微弱的金光,光暈裡隱約能看見一縷模糊的影子,蜷縮著,像個受了委屈縮在角落的孩子。
肖飛的手心沁出冷汗,浸濕了燈籠的竹柄。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燈裡那縷魂魄的微弱——那是昨天在忘川河邊救下的普通遊魂,連完整的意識都沒有,更不可能是聖女早該轉世的弟弟。他在賭,賭這個被心魔纏得形銷骨立的女人,心底最深處的執念不是對邪神的盲目迷信,而是對那個早逝孩童的、從未熄滅的眷戀。
月飛抓住這轉瞬即逝的空檔,猛地翻身躍起。長劍橫劈帶起的勁風逼退圍攻的教徒,他的目光卻緊緊鎖在聖女身上。他看見她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裡,握著法杖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當啷”一聲,那根鑲嵌著骷髏頭的法杖掉在地上,骨製的骷髏眼眶裡滲出縷縷黑色的霧氣,在接觸到火把光的瞬間便消散了,像是從未存在過。
“你說什麼?”聖女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的朽木,每個字都帶著碎裂的質感。她抬手撫上自己的麵具,指尖觸到那道裂縫時猛地頓住,仿佛被燙到一般。火把的光從裂縫裡鑽進去,照亮了她眼底洶湧的淚水,那些淚水順著裂縫往下淌,在慘白的麵具上衝出兩道深色的痕跡,遠遠看去,像兩道蜿蜒的血淚。
“三年前清明,你帶他去後山采野菊。”肖飛的語速平穩得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往事,大腦卻在飛速運轉,拚湊著剛才打暈孩童時,從那孩子斷斷續續的哭訴裡捕捉到的碎片,“他追一隻藍蝴蝶摔了一跤,膝蓋上留了個月牙形的疤。你背著他回家,一路走一路罵,卻把他的傷口吹了又吹。”
聖女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寒風中的枯葉。她猛地抬手摘下臉上的麵具,露出一張蒼白而憔悴的臉。那是張很年輕的臉,本該是桃李年華,眼角卻已經爬滿了細密的皺紋,唯有一雙眼睛,曾經或許很明亮,此刻卻布滿血絲,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砸在胸前的紅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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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她喃喃地說,聲音輕得像夢囈,視線卻死死盯著往生燈裡那縷模糊的影子,帶著一絲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阿禾……是你嗎?”
燈裡的遊魂似乎被她的聲音驚動,那縷影子輕輕晃了晃。其實那隻是山風吹過帶來的氣流,帶動燈火微微晃動,可在聖女眼裡,那分明是弟弟在怯生生地點頭。她突然捂住嘴,壓抑的哭聲從指縫裡漏出來,像受傷的小獸在暗夜裡嗚咽,充滿了委屈和思念。
“他說這裡好冷。”肖飛繼續說道,聲音裡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像是在轉述一個孩子的抱怨,“他說姐姐身上的味道很難聞,像燒紙的煙味,還有……血腥味。他想回家,想看看你們以前種的那棵桃樹,今年春天有沒有開花。”
月飛敏銳地注意到,隨著肖飛的話,聖女身上纏繞的黑氣正在慢慢變淡。那些原本如同附骨之疽的黑霧,像是被什麼東西驅散了,正一點點消散在空氣裡。更讓他驚訝的是,周圍那些黑袍教徒的動作也變得遲緩,臉上狂熱的神情漸漸褪去,露出茫然的神色,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噩夢裡剛剛驚醒。
他趁機一腳踹開身旁一個動作遲滯的教徒,長劍歸鞘,從懷裡掏出幾張疊得整齊的符紙捏在手心。那是雅玲之前畫的安神符,用的是清晨帶露的柳葉汁,此刻符紙邊緣正微微發燙,顯然感應到了周圍紊亂的氣息。
聖女突然蹲下身,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哭聲不再壓抑,充滿了悔恨和痛苦,像要把這三年來所有的委屈、思念和瘋狂都傾瀉出來。“我錯了……阿禾,姐姐錯了……”她一遍遍地重複著,聲音哽咽,“我不該聽那個聲音的……它說隻要獻祭一千個人,就能讓你活過來……我不該信的……我不該……”
她身上的黑氣越來越淡,最後化作一縷青煙,被山風吹得無影無蹤。陣法中央的血色符文像是失去了力量的支撐,開始迅速褪色,那些遊走的血蛇漸漸凝固,最終變回普通的暗紅色刻痕。那些被蠱惑的村民們動作一僵,眼神裡的空洞慢慢被清明取代,他們茫然地看著周圍的景象,看著滿地的血跡和倒在地上呻吟的教徒,不少人發出驚恐的尖叫,還有人蹲在地上劇烈地嘔吐起來。
“姐姐,彆哭了。”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孩童特有的清朗。剛才那個差點自刎的孩童不知何時掙脫了教徒的束縛,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聖女麵前,小臉上還沾著泥土,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我娘說,人死了就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我們呢。你弟弟一定也在天上,看到你哭,他會難過的。”
聖女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眼前這個和弟弟差不多大的孩子。孩子的眼睛很亮,像盛著星光,那是阿禾曾經也擁有過的、乾淨澄澈的眼神。她突然一把將孩子緊緊摟在懷裡,哭得更凶了,卻不再是之前的痛苦,而是多了幾分釋然和愧疚。“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遍地道歉,不知是在對懷裡的孩子說,還是在對冥冥之中那個可能已經轉世的弟弟說。
雅玲的笛聲就在這時響起。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祭壇邊緣,素白的手指握著那支溫潤的玉笛,笛聲清越悠揚,像山澗的清泉流過光滑的石縫,又像春日的微風拂過青嫩的麥田。隨著笛聲響起,那些殘留在空氣裡的黑氣徹底消散,受傷的村民們感覺傷口不再灼痛,連空氣裡彌漫的濃重血腥味似乎都淡了許多,隱隱透出一絲山野的草木清香。
月飛走到肖飛身邊,看著他手中漸漸恢複平靜的往生燈,燈芯的金光已經變得柔和,不再像剛才那樣忽明忽暗。他低聲道:“賭贏了。”
肖飛鬆了口氣,指尖輕輕撫過微涼的燈壁,燈裡那縷普通遊魂已經安靜下來,像睡著了一樣。“不是賭贏了,”他望著聖女抱著孩童哭泣的背影,輕聲說,“是親情本來就比心魔更有力量。”
雅玲走過來,笛聲漸漸停歇,餘音在山穀裡嫋嫋回蕩。她看著那些四散奔逃的教徒,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不住懺悔的聖女,輕聲道:“心魔隻會利用人的執念,卻永遠不懂,支撐人活下去的從來不是執念,是愛啊。”
夜風穿過斷魂山的山穀,帶來遠處村莊隱約的犬吠,還有泥土和草木的氣息。祭壇上的血跡還未乾涸,凝結成深淺不一的色塊,卻已經不再散發詭異的紅光。月飛抬頭望向天空,烏雲不知何時散去了些,露出幾顆疏朗的星子,像孩童清澈的眼睛,靜靜地俯瞰著這片剛剛恢複安寧的土地。
肖飛將往生燈輕輕放在地上,燈影在石板上搖晃,像一朵溫柔的花。他知道,燈裡的遊魂遲早會去往該去的地方,但此刻,它卻完成了一場最重要的救贖。而那個紅衣聖女,或許需要很久才能彌補犯下的錯,但至少從這一刻起,她找回了自己,也找回了那個深埋心底的、關於愛與思念的真相。
山風漸柔,遠處的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黎明,正在趕來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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