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村的暮色總帶著股潮濕的土腥氣,混著荷塘翻湧的水汽,在黛瓦土牆間漫溢。可今日不同,那股熟悉的氣息被濃烈的煙火味撕碎,空氣裡飄著焦葉的甜腥,像有誰把整座荷塘都揉碎了扔進火裡。
村口的老槐樹歪歪扭扭地站著,皴裂的虯枝上掛著塊新釘的木牌。"祭魔壇"三個大字是用燒黑的木炭寫的,筆畫歪歪扭扭,被上升的煙氣熏得發黑,像三道凝固的血痕。土壇是臨時堆起來的,黃泥土塊還帶著新鮮的濕意,壇下的篝火卻燒得正旺,舔著堆得半人高的荷葉。那些曾在晨露裡舒展著、邊緣鑲著金邊的葉片,此刻蜷成焦黑的卷,筋脈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像無數隻蜷曲的手掌,徒勞地伸向天空。
阿瑤死死抱著最後一株荷葉蹲在壇邊,膝蓋陷進被火烤得發燙的泥土裡。她的粗布裙擺被飛濺的火星燎出好幾個洞,露出的小腿上沾著黑灰,可她渾然不覺。後背傳來火燒火燎的疼,像是有團火正順著脊椎往上爬,那是剛才村長揮火把時,火星燎到粗布麻衣留下的傷。但她不敢鬆手——這是最後一株了。
荷葉的金邊在跳動的火光裡明明滅滅,像瀕死的星辰。阿瑤盯著那些金邊,突然想起三日前那個黑衣人。他渾身裹在黑袍裡,隻有指尖露出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臨走前塞給她一個錦囊,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守好它們,等星星找到你的時候。"當時她不懂,隻覺得這人的眼睛很亮,亮得像荷塘漲水時倒映的星子。
"還敢護著妖草!"村長的聲音像被煙熏過的劈柴,又乾又脆。他舉著火把往前挪了半步,手裡的榆木拐杖在地上戳出悶響,皺紋裡嵌著的黑灰隨動作簌簌往下掉,落在打補丁的粗布短褂上。這是個乾瘦的老頭,平日裡總坐在槐樹下抽旱煙,見了誰都笑眯眯的,可此刻他的眼睛裡沒有笑意,隻有被恐懼填滿的紅血絲。
他身後站著的灰袍人始終沒說話,寬大的袖擺被風掀起時,阿瑤瞥見他手腕上嵌著半塊血晶。那東西黑紅相間,像凍住的血,邊緣與皮肉長在一起,隱約能看見血絲在晶體內流動。她突然想起肖大哥去年路過村子時說的話——被血魂晶控製的人,眼裡會浮著黑霧,像蒙塵的鏡子。
"不是妖草!"阿瑤把荷葉往懷裡又摟緊些,梗著脖子喊,聲音因為連日來的缺水有些沙啞。荷葉的葉柄硌得她鎖骨生疼,可她不敢放鬆,"前陣子井裡的瘴氣都是它們吸走的!李嬸的咳喘好了,二柱哥也不用裹著棉被睡覺了,你們都忘了嗎?"
人群裡傳來幾聲猶豫的嘀咕。站在前排的李嬸下意識按住胸口,那裡曾日夜不停地發疼,咳出來的痰帶著鐵鏽色,是阿瑤每天清晨送來的荷葉露水,讓她能安穩睡上兩個時辰。二柱哥往人群後縮了縮,他想起自己發寒症時,是這丫頭偷偷把帶金邊的荷葉塞進他枕頭下,第二天醒來竟能下地乾活了。
可這些猶豫很快被灰袍人一聲輕咳壓了下去。他始終低著頭,兜帽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削尖的下巴,膚色像泡在水裡的紙。那聲咳嗽很輕,卻像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潭,讓人群裡的騷動瞬間平息。
村長突然把火把往地上一戳,火星濺到阿瑤腳邊的枯草上,燃起一小簇火苗。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仙師說了,這是魔障!瘴氣就是這丫頭引來的,燒了荷葉,她自然就現出原形了!"
阿瑤的眼淚突然湧了上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委屈。她不是青禾村的人,三年前被扔在村口的破廟裡時,渾身是傷,傷口發著膿,是這些荷葉從石縫裡鑽出來,用帶著金邊的露水一點點治好了她的傷。它們陪她度過了無數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在她被村裡孩子扔石頭時,悄悄舒展葉片擋住那些攻擊。可現在,這些曾護著她的人,正舉著火把,要燒掉她唯一的念想。
"讓開!"
三個字突然從人群外擠進來,帶著股清冽的草木香,像山澗的溪水劈開了濃重的煙火氣。阿瑤猛地抬頭,眼淚啪嗒掉在荷葉上——肖飛的青衫沾著塵土,顯然是趕路匆忙,腰間的捆仙索正微微發亮,泛著溫潤的金光;月飛站在他身側,星鏈在暮色裡泛著銀光,鏈上的北鬥七星紋路隱約可見;雅玲手裡的靈玉映得她半邊臉都在發亮,玉光裡似乎有流雲在緩緩轉動。
"肖大哥!"阿瑤再也忍不住,帶著哭腔撲過去,懷裡的荷葉被擠得微微變形,"你看!"
肖飛接住她時,指尖先觸到了那片發燙的荷葉。金邊在他掌心泛起漣漪,像投入石子的水麵,那些紋路竟與碎星崖星陣的紋路一點點重合。他心裡一動,想起天樞星君布下的星陣是用來滋養魔帝頭骨的,而這些荷葉的紋路,卻帶著淨化的力量。
月飛的星鏈突然發出輕響,鏈上的第七顆星"搖光"正對著荷葉閃爍,銀輝與荷葉的金邊交相輝映,像在確認某種古老的暗號。他劍眉微蹙,低聲道:"是北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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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師?"雅玲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灰袍人身上,手裡的靈玉突然發出刺目的光,玉光如利劍般刺破灰袍人周身的黑氣,"天樞的同黨,倒藏得夠深。"
灰袍人終於抬了頭,兜帽下的臉泛著青黑,像是很久沒見過陽光。他緩緩抬起右手,寬大的袖角滑落,露出整麵嵌在腕骨上的血魂晶。黑紅色的紋路正順著血管往上爬,像藤蔓纏繞著枯枝,蔓延向他的脖頸。"來得正好,"他的聲音乾澀得像磨盤轉動,"省得我再去找你們。"
村長舉著火把擋在灰袍人麵前,手卻在發抖,火苗跟著他的動作劇烈晃動:"你們是什麼人?彆想壞了村子的活路!"
"活路?"肖飛突然笑了,從懷裡摸出片半焦的荷葉。那是今早路過溪邊時撿的,邊緣還留著被瘴氣腐蝕的孔洞,褐色的痕跡像醜陋的傷疤。"你可知荷葉為什麼能淨化瘴氣?"他突然將荷葉擲向不遠處的井口,葉片在接觸井水的瞬間騰起白霧,原本泛著油光的水麵竟變得清澈見底,能看見井底圓潤的鵝卵石。
人群裡發出一陣驚呼。李嬸下意識摸了摸喉嚨,那裡曾像堵著團棉花,此刻卻暢通無阻,她突然想起這幾日確實沒再咳過血。有幾個膽大的村民跑到井邊,探頭去看,又驚又喜地回頭喊:"水真清了!"
灰袍人突然甩出鎖鏈,鏈身泛著烏光,帶著濃烈的腥氣直取阿瑤懷裡的荷葉:"妖術惑眾!"月飛的長劍及時攔在中間,"錚"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他的星鏈同時纏上對方手腕,銀輝撞上血晶的黑霧時,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像烙鐵燙在皮肉上。
"它們是星星變的。"阿瑤突然指著荷葉上的金邊,聲音還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她想起那個流星雨的夜晚,無數星子劃過天際,最後一顆流星拖著長尾落在荷塘裡,第二天,荷葉的邊緣就鑲上了金邊。"那天我看見流星落在荷塘裡,第二天就長出這些金邊了。"
雅玲蹲下身,撿起片被踩碎的荷葉。焦黑的邊緣下,銀色星紋正一點點褪去,像潮水退去後露出的沙灘。她忽然想起搖光星君死前畫的半顆星,與蒼狼胸口的疤痕拚成完整北鬥時,也是這樣的紋路,帶著守護與指引的力量。
"是淨化符。"她抬頭看向人群,靈玉在掌心轉出光暈,將她的聲音送進每個人耳中,"用魔帝的力量畫的淨化符。"
"魔帝?"村長的火把"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濺到腳邊也沒察覺。他臉上的皺紋擰成一團,滿是難以置信的恐懼,"那不是魔頭嗎?"
"三百年前他就自碎魂魄贖罪了。"肖飛的捆仙索突然暴漲,金光如活蛇般纏住灰袍人的腰際,讓他動彈不得。"倒是某些仙人,披著正道的皮,乾著投毒的勾當。"他突然將照心鏡拋向空中,鏡麵射出一道白光,映出灰袍人深夜往井裡倒黑色粉末的畫麵,還有那些被他偷偷埋在荷塘邊的瘴氣蠱——那些蟲子通體漆黑,正啃食著殘留的荷葉根莖。
人群炸開了鍋。二柱哥突然一拍大腿,想起前幾日確實看見灰袍人在井邊鬼鬼祟祟,當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李嬸捂著臉蹲下去,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她想起阿瑤曾把帶金邊的露水倒進她藥碗裡,那時隻當是孩子的戲法,現在才明白,那是救命的藥。
"原來......原來我們都錯怪這丫頭了......"有人低聲說,聲音裡滿是愧疚。
灰袍人突然發出一陣狂笑,笑聲尖銳得像指甲劃過玻璃。他胸口的血魂晶劇烈跳動,黑紅色的光芒透過灰袍滲出來,像心臟在皮膚下搏動。"知道又如何?"他猛地撕開衣襟,露出心口那顆正在發黑的血晶,晶體內隱約能看見扭曲的黑氣,"天樞大人說了,人間本就是最好的祭品!"
隨著他的話音,壇下的篝火突然竄起丈高,火舌舔舐著夜空,將周圍人的臉映得忽明忽暗。那些未燒儘的荷葉竟在火裡扭動起來,像有生命般掙紮著,焦黑的葉片下滲出金色的汁液,在火光中流淌。
阿瑤突然想起黑衣人臨走前塞給她的錦囊,那東西此刻正貼在胸口發燙,像揣了塊小太陽。她慌忙解開係著錦囊的紅繩,裡麵的蓮子滾落在荷葉上。那些蓮子通體瑩白,帶著淡淡的金光,落在焦黑的葉片上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焦黑的葉片竟在接觸蓮子的瞬間舒展,金邊順著火星往上蔓延,在空中織成一張發光的網,將整個祭魔壇籠罩其中。
"破邪草!"雅玲突然驚呼,靈玉的光芒與光網交織,發出溫暖的光暈,"青禾村的水土能養破邪草!這些荷葉吸收了破邪草的靈氣,才能淨化瘴氣!"
灰袍人臉上的黑霧突然變濃,像要把他整個人吞噬。他試圖引爆血魂晶,卻發現晶光正被光網一點點吸走,那些黑紅色的光芒碰到金色光網,就像冰雪遇到烈火,瞬間消融。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腕,血魂晶上的紋路正在變淡,那些纏繞著血管的黑氣正被光網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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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荷葉淨化過的村民突然覺得渾身充滿力氣,之前的疲憊和咳嗽都消失了。二柱哥第一個撿起地上的木棍,朝著灰袍人怒目而視;李嬸也站起身,把阿瑤護在身後,雖然身體還在發抖,眼神卻異常堅定。越來越多的村民加入進來,手裡握著鋤頭、鐮刀,將灰袍人團團圍住。
"原來星星真的會找到我。"阿瑤摸著重新煥發生機的荷葉,突然笑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像落了星光。荷葉的金邊在她掌心流轉,帶著溫潤的暖意,撫平了她後背的灼痛。
肖飛看著她後背被燎傷的地方正泛著金光,那些焦黑的皮膚下滲出金色的細流,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他想起靈溪曾說過,被星辰之力選中的人,從來都不是因為強大,而是因為相信——相信善意能戰勝邪惡,相信微光也能照亮黑暗。
暮色漸深時,篝火已變成一堆灰燼,餘煙嫋嫋升起,帶著草木燃燒後的清香。村民們在荷塘邊重新種下蓮子,李嬸特意回家取了最好的肥料,撒在新翻的泥土裡。她給阿瑤敷草藥時,發現那些燙傷竟已完全消失,隻留下幾道與荷葉金邊相似的紋路,像極了星星的軌跡。
灰袍人被捆仙索纏住,癱坐在地上,血魂晶正在一點點剝落,露出下麵蒼白的皮膚。他望著重新變得清澈的井水,眼神渙散,突然喃喃道:"三百年前,我也住過這樣的村子......有荷塘,有槐樹......"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在說給空氣聽,"那天,天樞星君說,隻要我幫他,就能讓村子永遠風調雨順......"
月飛收劍入鞘時,星鏈上的搖光星突然亮了,銀輝如燈,照亮了他眼底的了然。雅玲撿起一片新抽的荷葉,星紋在她掌心拚成完整的北鬥,第七顆星的位置,正好對著阿瑤蹲在荷塘邊的身影——她正小心翼翼地給剛種下的蓮子澆水,側臉在星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她會是破軍星的新守護者。"肖飛望著遠處的阿瑤,輕聲說。晚風拂過,帶來荷塘清新的水汽,他突然想起魔帝說的那句話——五界的劫難,從不是魔,是人心的貪婪。而此刻,青禾村的夜色裡,正有無數金邊荷葉在悄悄舒展,葉片上的露珠映著星光,像在應和著某種古老的約定。
李嬸端來一碗蓮子羹,放在阿瑤手邊,輕聲說:"孩子,對不住了。"阿瑤搖搖頭,舀起一勺羹,蓮子的清甜在舌尖散開。她抬頭看向夜空,北鬥七星清晰可見,第七顆搖光星格外明亮,像在對她眨眼睛。她知道,星星真的找到了她,而她,也將守護好這片給予她新生的土地,守護好這些會發光的荷葉,直到下一個星星找到新的守護者。
荷塘裡的新葉在夜色中輕輕搖曳,金邊在月光下流轉,像無數雙溫柔的眼睛,注視著這個重新找回安寧的村莊。遠處的山林傳來幾聲蟲鳴,與村裡漸起的鼾聲交織在一起,譜成一首平和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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