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來信
肖飛的指尖剛觸到那封信,就覺一股涼意順著指腹爬上來,像攥著塊浸在井水裡的玉。信封是暗灰色的,邊緣泛著點說不清的光澤,像是被晨露打濕過,又像是蒙著層永世不散的霧。
最奇的是那印章。墨黑色的印泥,蓋在信封右下角,圖案是條蜿蜒的河,河麵上漂著些模糊的影子,細看又像沒有。肖飛認得這圖案——去年在青禾村的老書舘裡,他在一本掉了頁的《冥界考》上見過,畫的是忘川河。
「這東西怎麼會在這?」他把信掂了掂,輕飄飄的,卻又覺得墜手,像是裡麵裝的不是紙,是塊沉甸甸的陰雲。
窗台上的銅錢草不知何時蔫了,葉片卷成小小的筒,像是被抽走了生氣。肖飛抬頭望了眼天,日頭正毒,蟬鳴聒噪得能掀翻屋頂,可這封信周圍的空氣,卻涼得像深秋的晨霜。
他拆開信封時,指尖微微發顫。信紙是暗黃色的,質地粗糙,像是用某種植物的纖維做的,湊近了聞,有股淡淡的、類似腐葉的味道。字跡是用墨寫的,筆畫卻歪歪扭扭,像是寫字的人手不穩,又像是那墨在紙上會自己動——有些筆畫的末端,隱隱有化開的痕跡,像墨滴進了水裡。
「輪回樹異動,葉墜,帶黑灰。」
隻有這十個字。沒有署名,沒有日期,甚至連個問候都沒有。可肖飛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輪回樹,那是冥界的根。書上說,忘川河畔那棵樹,葉子落了又生,生了又落,每片葉子上都有個名字,葉子黃了,便是陽壽儘了,葉子落了,便要順著忘川河漂去,等著輪回。
葉子上沾著黑灰?肖飛皺起眉。他見過輪回樹的畫,枝繁葉茂,葉片是半透明的淡綠色,怎麼會有黑灰?
正琢磨著,手腕上的星鏈突然動了。那是串用隕鐵碎末和星砂編的鏈子,平時軟趴趴地貼在皮膚上,此刻卻像活了過來,細細的鏈節互相摩擦,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鏈尾的小墜子——一塊指甲蓋大的月牙形玉石,正微微發燙。
「是時候去冥界看看了。」
肖飛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回應那串星鏈。他抬手,星鏈便順著手腕往上纏,最後在小臂上盤成個精致的圈,鏈尾的月牙玉墜貼在皮膚上,暖意慢慢散開,抵消了那封信帶來的涼意。
他轉身取牆上的劍。那劍看著普通,木鞘,銅柄,是去年在舊貨市場淘來的,可劍柄上係著的劍穗卻不一般——紅繩裡裹著幾縷銀色的絲,陽光照在上麵,會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是把星星揉碎了編進去。此刻那劍穗正輕輕晃動,穗尖的珠子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在催促。
「等等。」
雅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提著個竹籃,藍布帕子蓋在上麵,邊角露出點瑩潤的光。她剛從村西頭的泉眼那回來,額頭上還帶著薄汗,臉頰紅撲撲的,可眼神卻很亮,像盛著兩汪清泉。
「我猜你要走。」雅玲把竹籃遞過來,「靈玉給你裝了三塊,都是去年從老槐樹下挖的,能擋擋陰氣。照心鏡也帶上,萬一遇到不認得的東西,照一照就知道原形。」
她一邊說,一邊掀開帕子。竹籃裡,三塊白色的玉石靜靜躺著,表麵光滑,隱隱有紋路,像是有水流在裡麵動。旁邊放著麵巴掌大的銅鏡,鏡麵磨得光亮,邊緣刻著些簡單的花紋,是雅玲親手刻的。
「還有這個。」雅玲從衣襟裡摸出片荷葉,碧綠色的,邊緣還帶著點露珠,是今早從村東頭的荷塘采的。「青禾村的荷葉,沾著人間的生氣,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肖飛接過荷葉,指尖碰到那露珠,涼絲絲的。他笑了笑:「你總說這些小東西有用。」
「那是你不懂。」雅玲瞪了他一眼,嘴角卻揚著,「去年你去後山找狐妖,不是靠我給的艾草繩才沒被迷了心竅?」
肖飛撓撓頭,沒反駁。他知道雅玲的本事,這姑娘看著像個普通的村姑,卻能跟草木說話,能從風裡聽出消息。青禾村的老人們說,雅玲是山靈托生的,天生就帶著股生氣,什麼陰邪的東西見了她,都得退避三舍。
「我走了,書舘那邊……」肖飛望向村東頭的方向,那座老書舘藏在幾棵老槐樹後麵,屋頂的瓦片都快掉光了,卻總有些奇怪的動靜。
「放心吧,我會看著的。」雅玲回頭望了眼書舘的方向,眼神忽然頓了一下。
肖飛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書舘二樓那扇破了個洞的窗戶裡,隱隱有微光閃了一下。那是雅玲掛在窗上的畫卷,畫的是去年夏天,肖飛、雅玲,還有個叫阿澈的道士,在書舘前的老槐樹下喝茶的場景。
此刻,那畫卷上的微光越來越亮,淡金色的,像是夕陽透過樹葉灑下來的光。更奇的是,畫中的三個人影,竟然像是活了過來——肖飛的手微微抬起,像是在接什麼東西;雅玲的裙擺輕輕飄動,像是有風拂過;阿澈道士手裡的茶杯,杯沿竟有淡淡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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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看到畫中的三人,慢慢轉過身,朝著忘川河的方向——也就是肖飛要去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這是……」肖飛愣住了。畫卷是雅玲畫的,用的是普通的宣紙和墨,怎麼會突然這樣?
雅玲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她喃喃道:「五界的故事,果然還沒講完……」
肖飛握緊了竹籃的提手,靈玉的涼意、照心鏡的光滑、荷葉的濕潤,都清晰地傳來。他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星鏈,月牙玉墜已經不燙了,卻透著股堅定的力量。
「走了。」他對雅玲說,聲音很穩。
「嗯。」雅玲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個小小的布偶,塞到他手裡,「這個給你,是用我種的艾草編的,能安神。」
布偶是個小小的人形,紮著簡單的結,散發著淡淡的艾草香。肖飛把它揣進懷裡,貼身放著,暖意順著布料滲出來,熨帖得很。
他轉身朝村外走去,腳步輕快,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決心。星鏈在陽光下閃著光,劍穗輕輕晃動,竹籃裡的靈玉和照心鏡,像是也在期待著什麼。
忘川河,輪回樹,黑灰……肖飛的腦子裡轉著這些詞。他不知道冥界等待他的是什麼,可他知道,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雅玲還站在門口,朝著他揮手。書舘的方向,那微光已經淡了下去,可肖飛總覺得,畫中的那三個人,已經走在了他前麵,正沿著忘川河畔的路,朝著那棵異動的輪回樹走去。
風從河麵吹來,帶著股潮濕的、微腥的味道。肖飛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前。腳下的路開始變化,青石板路漸漸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暗灰色的土地,踩上去軟軟的,像是踩在厚厚的腐葉上。
周圍的光線也暗了下來,明明剛才還是烈日當空,此刻卻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雲遮住了,天是灰蒙蒙的,遠處的景物都籠在一層霧氣裡,看不真切。
沒有聲音。剛才的蟬鳴、鳥叫,全都消失了,隻剩下自己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空間裡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一條河,橫亙在前方,河麵很寬,水是暗黑色的,平靜得像一麵鏡子,卻又讓人覺得深不見底。河麵上漂著些東西,遠遠看去,像是一片片葉子,又像是一艘艘小小的船。
忘川河。肖飛的心提了起來。他終於到了。
河岸邊,長著一棵巨大的樹。樹乾粗得要十幾個人才能合抱,樹枝向四麵八方伸展,幾乎遮住了半個天空。可這棵樹,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蕭瑟。葉子稀稀拉拉的,顏色是暗沉的灰綠色,毫無生氣。時不時有葉子從枝頭飄落,打著旋兒,慢悠悠地掉到地上,或者飄進忘川河裡。
那就是輪回樹。
肖飛走近了些,才發現那些掉落的葉子上,果然沾著些黑灰。不是普通的塵土,是那種像是被火燒過的、帶著點油膩感的黑灰,摸上去冰冰涼涼的,指尖沾了一點,竟有種灼燒般的刺痛。
「這灰……」肖飛皺起眉,他從竹籃裡拿出照心鏡,對著一片剛掉下來的葉子照了照。鏡麵裡,那片葉子的影子有些扭曲,邊緣泛著淡淡的黑氣,而那些黑灰,在鏡中顯出的竟是一絲絲細小的、掙紮的影子,像是無數被困住的魂魄。
「果然有問題。」他低聲說。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河麵上的霧氣散開了些。肖飛看到河對岸,站著個模糊的身影。那人身形很高,穿著件寬大的黑袍,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你來了。」那人開口了,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就在耳邊,沙啞得像是磨過砂石。
肖飛握緊了劍柄:「是你給我寄的信?」
那人沒回答,隻是抬手朝輪回樹指了指:「它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