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一直在這等我。”老者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清明,他伸手撫摸水麵的光影,那裡正映出個穿綠裙的少女,正踮著腳往他的木杖上係蓮蓬,裙角沾著的泥水在石頭上留下淺淺的印子,與“蓮生”二字旁的痕跡一模一樣。
肖飛忽然想起靈溪的名字。她總說自己生在蓮池邊,名字是桃林裡的老桃樹取的,“靈”是靈界的靈,“溪”是忘川的溪,說這樣就能同時守著兩處牽掛。那時他總笑她傻,現在才明白,有些牽掛從來都不用刻意守護,早就刻進了名字裡,融進了魂魄裡。
孟婆將三碗新綠的湯遞過去。女子接過湯碗時,斷劍忽然輕顫起來,劍身上映出她喝湯的模樣——有釋然,有不舍,還有藏在眼底的期待。少年的湯碗剛碰到唇邊,藥箱裡的忘憂草便發出淡淡的清香,與湯裡的柳葉氣息纏在一起,像有人在輕輕哼著安眠的調子。老者喝得很慢,木杖頭的蓮花隨著他的吞咽漸漸舒展,河底的“蓮生”石上,竟慢慢長出片小小的綠葉。
“這湯不是抹去記憶,是讓那些沉重的、疼痛的,都化作溫暖的形狀。”孟婆看著肖飛,湯勺在空碗裡輕輕轉了個圈,“就像你總記得靈溪的紅繩,墨塵的劍鳴,搖光的斷弦,卻忘了他們離開時的血,有多燙。”
肖飛的指尖忽然傳來刺痛。他低頭看向掌心,那裡不知何時多了道淺淺的劃痕,像被什麼鋒利的東西輕輕劃了一下。這感覺很熟悉——三百年前,靈溪在桃林裡為他摘桃,被樹枝劃破了手指,也是這樣紅的血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燙得他心口發緊。
輪回樹的新枝忽然劇烈地搖晃起來。枝丫上的五界縮影瞬間變得鮮活——人界的炊煙裡,鑽出個小小的身影,背著行囊,手裡攥著片荷葉,正朝著迷霧外的晨光走去;仙界的流雲間,一道劍光劈開雲層,紅綢劍穗在風裡飄得歡快;妖界的藤蔓上,青鳥銜著琴弦落在桃枝上,琴弦輕輕一顫,彈出的調子正是靈溪哼過的那首跑調歌謠;靈界的光點聚成柄古琴的模樣,琴弦上還沾著片小小的蓮瓣。
“該走了。”孟婆又遞來一碗湯,新綠的藥汁裡,映出肖飛自己的影子,“你的旅程,還沒到終點。”
肖飛接過湯碗,沒有立刻喝下。他想起靈溪總愛搶他的湯碗,說“新熬的才好喝”;想起墨塵總在他喝湯時背過身去,其實是怕眼裡的不舍被看見;想起搖光會用琴音伴著他喝湯,說“這樣記憶會更甜”。
他將碗沿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吹。湯麵泛起的漣漪裡,那些熟悉的麵孔一一閃過——靈溪的笑,墨塵的背影,搖光的琴聲,還有忘川河底那些閃著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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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他輕聲說,然後仰頭飲下。
新綠的暖意從喉間流到心底,像帶著整個忘川河的溫度。肖飛轉身走向迷霧,那裡已隱約能看見通往人界的小徑。輪回樹的枝丫在身後輕輕搖晃,五界的縮影在微光中流轉,仿佛在說:前路漫漫,帶著記憶,彆怕。
迷霧裡的小徑忽明忽暗,腳下的路麵嵌著細碎的光點,是輪回樹枝丫上掉落的微光,被人刻意鋪成了路標。肖飛彎腰拾起一粒光點,指尖傳來熟悉的靈力波動——那是墨塵當年為他擋下致命一擊時,注入他體內的護魂之力,溫潤而堅定,像極了墨塵總愛拍他肩膀的力道。
遠處傳來劍鳴,不是廝殺的凜冽,而是收鞘時的輕響。肖飛想起墨塵每次練劍結束,都會用紅綢仔細擦拭劍身,劍鞘碰撞的聲音就是這樣,帶著種安心的溫柔。那聲音仿佛在說:“往前走,我在光裡等你。”
迷霧深處忽然亮起一盞燈籠。燈籠穗子上係著的半塊玉佩,正與他腰間的半塊遙遙相對,在光裡拚出完整的龍紋。肖飛想起墨塵曾說,這對玉佩是仙門賜的,能指引持有者找到彼此。那時他還笑說“我們整天在一起,哪用得著這個”,現在才明白,有些指引從來都不是為了尋找,而是為了讓等待的人知道,對方從未走遠。
踏出迷霧的刹那,人界的風裹著麥香撲麵而來。肖飛站在一片金黃的麥田邊,田埂上的稻草人戴著頂破草帽,帽簷下係著的紅綢子在風裡招搖——那紅綢的顏色,像極了靈溪曾彆在發間的紅繩。三百年前,他總笑那紅繩太豔,靈溪卻固執地說:“這樣你在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我。”
不遠處的村落升起炊煙,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追著蝴蝶跑過。銀鈴般的笑聲裡,混著幾句他再熟悉不過的童謠——那是靈溪教給山下孩童的調子,當年她總跑調跑到讓人發笑,此刻聽來卻比任何仙樂都動人。小姑娘跑過他身邊時,發間的紅繩不小心掃過他的手背,像極了靈溪當年總愛用發繩蹭他脖子的調皮模樣。
肖飛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麥葉。葉尖的鋸齒蹭得指尖微癢,像有人在他掌心輕輕撓了一下——那是雅玲小時候的惡作劇,總愛趁他打坐時,用草葉撓他的手心。雅玲說:“這樣你就不會做噩夢啦。”
村落西頭的老槐樹下,擺著個小小的藥攤。穿粗布衣裳的少年正低頭搗藥,藥杵撞擊石臼的聲音篤篤作響,混著蒲公英的清香漫過來。肖飛走近時,少年恰好抬頭,眼底映著槐樹的綠蔭,像盛著一汪清澈的泉。
“客官要抓藥?”少年的聲音帶著點青澀,卻讓肖飛想起搖光第一次為他療傷時的模樣,“我這有新采的忘憂草,專治心口的舊傷。”
肖飛看著少年藥箱上補著的補丁,針法歪歪扭扭,像極了搖光初學刺繡時的手藝。那時搖光為了給他繡個劍穗,把手指頭紮得全是小洞,卻還是倔強地說“再練練就好”。
“你的玉佩真好看。”少年忽然指著他的腰間,眼睛亮晶晶的,“跟我阿姐留下的半塊一模一樣。”
肖飛低頭摸向衣襟內側——不知何時,孟婆給的那碗新綠湯,竟在他衣襟內側凝成了半塊玉佩,溫潤如昔,與少年藥箱上掛著的半塊正好拚成完整的圓。
村東頭的鐵匠鋪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火光透過窗欞映在牆上,勾勒出一個掄錘的身影。肖飛走近時,看見鐵匠正將一柄斷劍放進火爐,劍身在烈焰中漸漸泛紅,卻始終不肯熔化,反而發出輕微的嗡鳴,像在回應著什麼。
“這劍啊,認主。”鐵匠擦了把汗,聲音洪亮如鐘,讓肖飛想起墨塵在仙門議事時的聲量,“三百年了,換了七個鐵匠,它就是不肯斷成鐵水。”
肖飛望著斷劍的形狀,劍柄處纏著的紅綢雖已褪色,卻依舊堅韌——那是墨塵的“破妄”。三百年前在誅仙台斷裂時,紅綢上染的血漬像開在雪地裡的花,此刻在火光中竟泛起微光,與他腰間的玉佩遙相呼應。
“方才來了個姑娘,說這劍若能重鑄,就送她心上人作聘禮。”鐵匠忽然笑了,用鐵鉗撥了撥劍身,“你說奇不奇,她連心上人是誰都不記得,卻偏要等這把劍。”
肖飛的指尖在爐壁上輕輕劃過,燙人的溫度讓他想起墨塵最後靠在他肩頭時的體溫。那時墨塵說:“等我回來,用‘破妄’給你打柄新劍。”原來有些承諾,就算忘了模樣,也會刻在骨子裡,等著被兌現的那天。
村尾的池塘邊,有位老者正蹲在石階上,用木杖在泥裡劃著什麼。杖頭的半朵蓮浸在水裡,竟慢慢舒展開來,在水麵浮起一片嫩白的花瓣,與輪回樹新枝上的妖界縮影漸漸重合。
“後生,幫我把那邊的蓮子撈過來。”老者回頭時,肖飛看見他眼角的皺紋裡,藏著與忘川河底“蓮生”石上相似的紋路——那是靈溪笑起來時,眼角會泛起的細紋,像被春風拂過的水麵。
蓮子落進泥裡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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