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斜地切過廠區空地,把昨夜雨水衝刷過的水泥地照得發亮。劉好仃站在辦公樓台階上,手指輕輕按了按胸口的口袋——那張被雨水暈開的兒童畫還在,顏色像打翻的調色盤,橋的輪廓已經模糊,但幾個穿工裝的小人兒依然看得清。他沒拿出來看,隻是拍了拍,像是在確認什麼還活著。
推開會議室門時,阿芳正把一疊打印紙裝訂成冊,封麵上是她手寫的標題:《責任履行簡報·第一期》。小林坐在角落調試投影,屏幕上跳出一張東灣小學的課堂照片,孩子們舉著玻璃星座標本,笑得沒心沒肺。老張則把他的舊筆記本攤在桌上,封皮上那句“彆讓兄弟們替彆人買單”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小字:“現在,咱們自己立規矩。”
劉好仃沒急著開會,先從包裡掏出幾張表格,輕輕放在每個人麵前。“咱們搞了三個月公益,跑了兩個村,上了八堂課,收了三噸半廢玻璃。”他頓了頓,“可這些,算成績嗎?”
沒人接話。空氣裡飄著一點遲疑。
“財務科昨天問我,這些活動能不能算kpi。”他笑了笑,“我說,能,但得換個算法。”
他翻開表格:“咱們加了個新指標——社區合作頻次。過去三個月,咱們和兩個村委、一所小學建立了定期聯絡機製。這不是拉關係,是種信任。信任這東西,不進賬,但能省事。”
小林抬起頭:“省什麼?”
“省扯皮。”劉好仃答得乾脆,“以前清河,人家覺得咱們作秀。現在去西溪,村長直接騰出活動室,連茶水都備好了。省下的溝通成本,夠買二十包玻璃粉。”
阿芳忽然插話:“我還發現個事兒。”她推了推眼鏡,“參與公益活動的班組,設備故障報修率降了18。”
老張“嗯”了一聲:“人心穩了,手就穩了。”
“對。”劉好仃點頭,“咱們的評估表就三條:環境影響下降率、員工參與度、社區合作頻次。不整虛的,就看誰願意跟著乾,誰開始主動提建議。”
小林敲了敲鍵盤,投影切換成一組數據圖:廢氣排放曲線從年初的鋸齒狀,漸漸壓平;廢料再利用率從12一路爬升,最新定格在39。他指著圖說:“17號爐的能耗模型已經跑順了,gpuse係統上周自動生成了碳足跡報告,越南項目預警燈——滅了。”
會議室安靜了一秒。
老張低頭在本子上寫:“成本≠代價,尊重也是生產力。”
劉好仃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嘴角卻動了動。
第二天,管理層例會提前半小時開始。生產主管老周一進門就皺眉:“又開會?上個月環保設備多燒兩萬電費,這筆賬怎麼算?”
劉好仃沒反駁,隻讓小陳把一段視頻投到大屏上。
畫麵裡是西溪村的活動室,雨還在下,玻璃粉在模具裡被壓成星座形狀。一個穿藍雨衣的小男孩舉著“天蠍座”標本,回頭對他媽喊:“媽!我做的星星能換鉛筆!”
鏡頭一轉,一位村民提著個編織袋走進來,裡麵全是洗淨的玻璃瓶。“我娃昨天撿了半袋,換了一本作業本。”他笑著對鏡頭說,“你們這課,比老師講的還管用。”
視頻結束,屋裡靜了幾秒。
老周還是不信:“這能當飯吃?”
劉好仃翻開簡報末頁,指著一段匿名問卷結果:“上月工人問卷,87的人覺得‘廠子像個正經地方了’。”他抬頭,“人心值多少錢?不知道。可人心散了,規矩就塌了。你信不信,一個覺得廠子不正經的工人,會認真記操作流程?”
老周沒再說話,低頭喝了口茶。
散會後,阿芳抱著文件夾往辦公室走,路過質檢室時,聽見小林在跟人打電話:“對,廢玻璃回收率39,但重點是——員工開始主動分類了。上禮拜夜班,老李頭自己把碎料裝袋,還貼了標簽‘可再生’。”
她腳步頓了頓,低頭在簡報修訂稿上加了一行小字:“行為改變,始於被看見。”
傍晚,劉好仃獨自在車間巡檢。爐火映在玻璃牆上,像一條流動的星河。小陳追上來,遞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可持續發展成效簡報》初稿。
“你看這句行不行?”他指著其中一段,“‘品牌長期穩健發展得到保障’……是不是太像領導講話了?”
劉好仃接過紙,走到17號爐前。爐口火焰正穩穩燃燒,藍中帶黃,像一顆不會熄滅的心臟。
他指著火:“你看那火,燒三天是熱,燒三年才是爐。”
小陳一愣。
劉好仃提筆在標題下劃了一行字:“我們沒造奇跡,隻是每天少扔一點,多做一點。”
小陳笑了:“這句行,接地氣。”
兩人並肩往辦公室走,路過公告欄時,劉好仃停下腳步。阿芳剛貼上去的簡報旁邊,不知誰打印了一張新照片:東灣小學的“玻璃星球”牆,密密麻麻貼滿了孩子做的星座標本。每一幅下麵都有手寫的名字——“獵戶座”“北鬥七星”“仙女座”。
而在正中央,一幅用彩色玻璃拚成的橋格外醒目。旁邊貼著一張小紙條,字跡歪歪扭扭:
“劉好仃橋——通往星星的路。”
小陳輕聲說:“他們自發起的名字。”
劉好仃沒說話,隻是伸手摸了摸照片的邊角,像是在確認那橋是不是真的。
回辦公室後,阿芳正在整理員工留言。她忽然叫住劉好仃:“你看這個。”
是一張匿名便簽,字跡潦草卻有力:“以前覺得廠子就是混口飯。現在發現,咱們做的事,小孩都記得。”
劉好仃把便簽夾進簡報首頁,合上文件夾。
窗外,夕陽把廠區染成琥珀色。幾個剛下班的工人蹲在門口吃盒飯,其中一個指著公告欄的方向,笑著說了句什麼,其他人跟著笑起來。
小陳抱著材料路過,聽見了。
他走過去問:“笑啥呢?”
那人抬頭,嘴裡還嚼著米飯:“你說那‘劉好仃橋’,真能建起來不?”
小陳沒急著答,回頭看了眼車間。
爐火未熄,玻璃牆映著晚霞,像一條正在成形的路。
他咽了口口水,說:“能。隻要咱們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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