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像剛出爐的玻璃片,薄而透亮,斜斜鋪在裝卸區的水泥地上。幾隻帶槽的瓶子還躺在未封口的紙箱裡,瓶身微弧處泛著細碎的光,像是昨夜被人悄悄寫下了什麼,又來不及合上。
劉好仃站在車尾,沒急著走。他盯著其中一個瓶子,就是昨天那個女孩曾輕輕放回去的那隻。她沒留下名字,也沒說話,可那嘴角一翹,像是一枚看不見的刻痕,也留在了他心裡。
手機在褲兜裡震了一下。不是小林的數據提醒,是一封郵件通知。
他掏出來,屏幕反光晃了眼。點開,是冰島——那個寄回瓶子錄風聲的用戶所在的地方。發件人叫“北境綠線”,署名是雷克雅未克郊區一個社區植樹項目的協調員。正文很短:
“你們的瓶子在風中說話,我們想和它一起種樹。第一批樹苗已種下,其中一隻刻著‘??????’的瓶子被埋在根旁,作為紀念。它聽過風,現在也替人守著土地。你們願意知道這件事嗎?”
附件裡有張照片。森林邊緣,新土翻過,一棵小樹歪著身子立著,半截玻璃瓶插在旁邊,像一座微型紀念碑。瓶身上,“??????”三個字被泥土輕輕蹭過,卻依然清晰。
劉好仃把手機貼在胸口站了一會兒。風從廠門口穿進來,吹得他工裝褲角撲撲響。他忽然想起昨晚合上報告時,指尖摸到的那張a6磨砂紙——粗糙,溫熱,像一句還沒說出口的話。
他低頭,點開內部群,把郵件截圖發了進去,一句話沒加。隻附了那段《深圳的呼吸》音頻,重新命名:《它聽過風》。
十分鐘後,小林衝進辦公室,手裡還捏著半杯涼掉的奶茶。
“劉工!他們真把瓶子種地裡了?”
劉好仃正用記號筆在舊成本表背麵畫樹。
“不是種瓶子,”他說,“是拿它當念想。”
“可咱們根本沒說過要搞環保啊!”
“我們說了‘聽’。”劉好仃抬頭,“但沒說‘不答’。”
小林愣住。窗外,搬運工正把新一批帶槽瓶搬上車,有人順手拍了拍箱子:“這批是不是限量?網上都傳瘋了。”
辦公室門被推開,阿芳探頭進來,手裡舉著打印紙:“剛收到第二封信,泰國清邁一個手工藝合作社,問我們能不能把廢棄模具送給他們改造成社區燈飾?他們說,‘你們的玻璃有故事,不該碎在廠裡。’”
老張這時也來了,肩上搭著沾油的抹布。他掃了眼群消息,眉頭皺得能夾住螺絲刀。
“咱們服務器一個月多花三百,現在又要送模具、種樹?”他把抹布甩在桌上,“瓶子能聽風,還能發電不成?”
沒人接話。
劉好仃從抽屜裡取出那本舊筆記本,翻到背麵空白頁,用紅筆寫下三個字:
聽過了。
記下了。
該傳了。
他把本子推到桌中央,聲音不高:“品牌長大,不是彆人開始叫你‘我們’,而是你開始為彆人做事。”
老張盯著那三個字,嘴唇動了動,最後隻說了句:“那電費呢?”
“電費是賬。”劉好仃指了指窗外,“可有些賬,不是用錢算的。”
他拿起記號筆,走出辦公室,朝公告欄走去。
老張貼的電費明細還在,紅色箭頭直指“服務器帶寬+300元”,底下有人用圓珠筆補了句:“又不是慈善機構。”
劉好仃沒撕。他拿起筆,在單子背麵寫下:
“若我們種一棵樹,能抵一度電嗎?”
下麵加了一行小字:
“下周三午休,模具區。想聊聊‘瓶子還能做什麼’的人,來。帶想法,不帶kpi。”
寫完,他把筆帽哢噠一聲扣上,夾回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