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把模具區的鐵皮屋頂曬得微微發燙,劉好仃坐在休息室角落那張舊會議桌旁,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輕輕滑動。他剛把老王發來的廢料抵達視頻存進相冊,又點開小林拍的那張“水漬印”照片,金屬管上的痕跡彎彎曲曲,像一條乾涸的小河。他默默打下兩個字:“痕跡”,然後退出相冊,打開微信,翻到阿芳轉發的那張清邁孩子的照片。
孩子正用模具比劃路燈底座,手指關節粗大,指甲縫裡還嵌著灰。劉好仃盯著看了幾秒,忽然起身,從工具箱夾層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攤在桌上。那是他昨晚手寫的清單,字跡潦草卻工整:
西鄉“陽光之家”
放學後托管
孩子爸媽上夜班
缺文具、缺燈、缺人管
他把紙折成一個小方塊,塞進工作日誌本裡。本子封麵貼著一張褪色的“安全生產獎”貼紙,邊角卷起,像是被很多次口袋磨過。
“老張。”劉好仃把保溫杯放在桌角,杯蓋擰得嚴實,“你看這手。”他把手機遞過去,屏幕正對著那孩子布滿繭的手。
老張接過手機,眯眼看了會兒,嘀咕:“焊支架那會兒,小林也這樣。”
“他們家沒燈。”劉好仃說,“咱們做的燈瓶,能亮,但他們用不上。”
老張沒接話,低頭咬了口冷饅頭,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小林這時走進來,手裡抱著平板,聽見對話愣了一下:“咱們……要做公益?”
“不做公益。”劉好仃搖頭,“就去看看,孩子放學在哪寫作業。”
阿芳推門進來,圍裙上還沾著食堂的油漬:“西鄉那家‘陽光之家’,我表姐的鄰居去過。說教室小,六個人擠一張桌,橡皮用到捏不住。”
劉好仃點點頭:“下午我去。”
“你一個人去?”小林問。
“先看看。”他說,“不拍照,不宣傳,就看看。”
下午兩點十五分,天空剛放晴,路麵還有些濕。劉好仃站在“陽光之家”門口,腳邊水窪映著灰白的雲。晾衣繩上掛著幾件洗得發白的校服,風一吹,輕輕撞在斑駁的牆皮上,發出沙沙的響。
他掏出工作證,遞給開門的陳姨:“我是玻璃廠的,劉好仃。就想看看孩子放學後在哪寫作業。”
陳姨狐疑地打量他:“你們廠是不是想拍宣傳片?上次有家公司來了,拍完就沒影了。”
“我不拍照。”劉好仃把手機反扣在掌心,“就想看看。”
陳姨猶豫片刻,側身讓他進來。
教室不大,六張桌子拚成三排,牆角堆著幾摞舊練習冊。一個穿藍校服的女孩正低頭寫作業,橡皮已經磨成米粒大小,她用力擦掉一道錯題,碎屑落在地上,被風吹到牆角,聚成一小堆。
劉好仃蹲在門口,沒靠近。他看見女孩的鉛筆鈍了,削筆刀旁邊貼著一張紙條:“每人每天限用一次”。她翻了翻書包,又掏出一支斷了芯的筆,用膠帶纏了纏,繼續寫。
他默默掏出工作日誌本,在空白頁寫下:
橡皮人均不足1塊
燈光昏暗僅1盞頂燈)
輔導誌願者每周來2次
放學後托管時間:1530–1900
寫完,他合上本子,對陳姨說:“謝謝您讓我看。”
“你真不拍?”陳姨問。
“不拍。”他說,“但我會再來。”
第二天早上七點四十,廠門口的早餐攤剛支起來。油條在鍋裡翻滾,豆漿冒著熱氣。小林、老張、阿芳陸續走來,手裡捏著油條或豆漿杯,站在水泥墩旁等劉好仃。
他來得晚,保溫杯裡倒出最後一口涼茶,喝完把杯子揣進兜裡。
“昨天去了。”他說,“孩子用的橡皮,擦兩下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