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切進車間,落在控製櫃門上那張折過的紙片邊緣。紙角微微翹起,像是被風輕輕掀動,又像是某種無聲的提醒。劉好仃伸手將它壓平,紅筆畫的燈泡圖案正對著傳感器接口,像在給機器打個招呼。
“今天,它要是真亮了,咱們就請它喝杯茶。”他說著,擰開保溫杯蓋,熱氣往上一竄,熏花了櫃門上的玻璃。
小林蹲在17號爐旁,手裡攥著半截紮帶,正把最後一個傳感器固定在模具支架上。這玩意兒出廠時標著“工業級抗震”,可一通電,數據曲線就跟跳迪斯科似的亂顫。他皺眉看了眼平板,又抬頭瞅了瞅老張。
老張抱著胳膊站在三步外,像看一場注定翻車的雜技。“我說小林,你這裝的是預警係統,還是報警器?爐子沒壞,它先瘋了。”
阿芳沒說話,隻把一張手繪表格夾在操作台夾板裡。標題是“絲徑波動對照表”,底下密密麻麻記著過去三個月她肉眼識彆出的異常時段。她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傳感器讀數,再低頭對照,筆尖在“疑似誤判”欄輕輕點了一下。
劉好仃走過來,沒看屏幕,先看老張的手記本。本子攤在台角,油漬浸透了紙背,字跡卻工整得像刻上去的。他指著其中一行:“七月二十三,微顫,持續四十分鐘。”又指了指平板上同一時段的波峰,“它抖得比你還準。”
“可我沒寫‘報廢’。”老張嘟囔,“它倒先喊‘危險’了。”
“因為它不懂‘微顫’不是‘要命’。”劉好仃笑了,“咱們得教它。”
小林一聽,眼睛亮了:“那我加個權重?老師傅標‘微顫’,係統降一級警報?”
“不。”劉好仃搖頭,“讓它先學會聽人話。”
他從兜裡掏出一張裁成小塊的便簽紙,上麵寫著“顫=看,不急;飄=查,快;斷=停”。這是昨晚他跟阿芳、老張對著三年廢料記錄一條條摳出來的“黑話詞典”。
“先讓係統彈窗,寫上‘檢測到絲徑波動,是否屬實?’”他比劃著,“老張點‘誤報’,它就記一筆;點‘屬實’,它就學一次。咱們不喂數據,咱們喂經驗。”
阿芳低頭在平板上新建了個彈窗模板,標題就叫:“老師傅說的才算。”她忍不住笑出聲:“這係統以後怕不是得叫‘張師傅認證版’。”
老張哼了一聲,沒反對。
傳感器終於穩定運行了。第一輪數據跑完,係統生成了首條預警提示:“17號爐絲徑偏移,建議檢查模具磨損。”時間,正是老張原本打算去巡檢的前五分鐘。
“嘿。”小林盯著屏幕,“它……還真會掐點。”
劉好仃沒說話,隻把保溫杯往櫃子上一放,杯底磕出清脆一響。他掏出工作日誌,在最新一頁寫下:“2023年10月11日,第一次,機器替人記住了‘該去摸爐子了’。”
午休鈴響前,係統第二次報警。這次是溫度驟降,提示“加熱異常”。老張衝過去一摸模具,手一抖:“不對,這溫度我熟,它沒降。”
數據卻堅稱降了。
三人圍在平板前,小林調出曲線,眉頭越皺越緊。“傳感器說降了八度,可爐體外殼還是燙手的。”
阿芳忽然抬頭:“那天……你是不是換了新隔熱手套?”
老張一愣:“換了,上個月發的,說是納米材料。”
劉好仃反應過來:“機器測的是表麵溫度,你手摸的是餘溫。手套太好,手感變了,可機器還按老標準判。”
小林差點笑出聲:“合著不是機器傻,是你手太高級了。”
老張翻白眼:“那我以後戴破手套上班?”
“不。”劉好仃拿起筆,在“黑話詞典”背麵添了一條:“人換裝備→數據重標定。”又抬頭,“咱們得告訴它:人變了,數也得變。”
下午三點,廠務科通知停電檢修兩小時。備用電源還沒接上,係統直接黑屏,數據流中斷。
小林急得直拍桌子:“這下全完了!剛攢的二十條記錄,沒了!”
阿芳卻已經掏出手機,對著儀表盤一張張拍照。“彆慌,我來當人肉存儲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