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爬上控製室的百葉窗,把17號爐的排產表切成一道道金黃的條紋。劉好仃坐在工位前,手指輕輕敲著桌麵,像在給時間打節拍。電腦屏幕亮著,一封剛收到的郵件標題安靜地躺在收件箱裡:“azie_saes_eek1_fina”。
他沒急著點開,而是先倒了杯溫水,吹了口氣。水麵上浮著一片茶葉,打著圈兒,像在跳慢動作的華爾茲。
“來了。”他自言自語,點開附件。
文件是pdf,格式亂得像被貓踩過的琴譜——數據東一塊西一塊,客戶反饋夾在物流信息裡,連單位都沒統一。劉好仃翻了兩頁,嘴角微微一翹:“說好每周一報,結果連表格都不會做?”
小林端著豆漿進來,瞅了一眼屏幕:“他們是不是覺得,隻要賣出去就行?”
“也許吧。”劉好仃把文件往旁邊一推,“可咱們要的不是‘賣出去’,是‘為什麼能賣出去’。”
他轉頭看向白板,上麵還貼著上一章會議留下的便簽紙,寫著“三定策略”四個字,邊角已經有點翹起。他撕下一張新紙,寫下:“客戶第一句話,是什麼?”
“什麼意思?”小林咬著吸管。
“咱們發的是玻璃,但他們摸到的,是感覺。”劉好仃笑了笑,“去問問,他們展廳裡,客戶走近那塊玻璃時,第一句說了什麼?用阿拉伯語問,彆用商務套話。”
小林一愣,隨即笑出聲:“你是想聽‘哇’那一聲?”
“對,就聽那一聲。”他按下發送鍵,順手把對方郵箱後綴“nexusgass.ae”截圖存進本地文件夾,命名:“線索0405”。
三天後,午休鈴剛響,阿芳就抱著平板衝進控製室,發帶都歪了。
“有回音了!”她把翻譯好的客戶訪談往桌上一拍,“聽這句——‘這玻璃不搶眼,但走進商場才發覺,眼睛不累。’”
老張正啃著包子,聞言抬頭:“眼睛不累?咱們又不是做眼藥水的。”
“可這就是我們要的。”劉好仃拿起筆,在白板上畫了條平緩的曲線,“主流玻璃反射率高,中午像鏡子,晃得人睜不開眼。咱們的,把反射壓下去了,光還在,刺沒了——人不覺得‘厲害’,隻覺得‘舒服’。”
他指了指阿澤爾的位置,磁釘旁邊多了行小字:“正午反射率↓18”。
“你看,客戶不會說‘光學參數優化’,他們隻會說‘不累’。”他笑著,“這說明咱們沒做錯,是做‘隱形’了。”
阿芳翻著記錄,忽然停住:“等等,第三條反饋也有類似說法——‘像深圳天氣一樣通透’。”
“深圳天氣?”小林樂了,“我們這兒可是常年回南天,地板都能養魚。”
“可人家看到的是視頻裡的陽光。”阿芳輕聲說,“17號爐出片時,光穿過玻璃的那段畫麵——他們記得。”
老張沒說話,默默把保溫杯轉了個方向,杯底“17號爐專用”四個字正對著阿澤爾的磁釘。
周五下午,廠部會議室的空調又調低了兩度,冷得人想裹外套。主管把一份意向書推到桌中央:“阿澤爾要追加兩批貨,三百片一批,但有個條件——咱們得提供遠程技術培訓。”
空氣靜了一秒。
“培訓?”老張眉頭一皺,“教他們怎麼裝?還是怎麼調光?”
“都教。”主管看著劉好仃,“但他們點名要‘光效調試流程’,還提了‘曙光’代號。”
小林立刻看向劉好仃:“那是咱們的備用曲線,核心參數都在裡麵……”
“不能給源頭,但可以給標準。”劉好仃翻開日誌本,翻到那頁畫著光帶的手繪,背麵空白處,他寫下:“輸出標準,不輸出源頭。”
他抬頭:“咱們教他們‘怎麼用’,不教‘怎麼造’。用‘曙光’曲線做演示,參數打散,隻留操作節點。就像教人開車,不用告訴他發動機怎麼鑄的。”
主管沉吟片刻:“風險呢?”
“最大的風險,是他們學會後不買了。”劉好仃合上本子,“可如果他們連用都不會,那才真是買一次,斷一次。”
“有道理。”主管點頭,“批了。培訓方案下周一前交。”
散會後,小林在走廊攔住他:“對方技術負責人剛私信我,說‘你們的“曙光”,讓我們想起了沙漠裡的晨光’。”
劉好仃腳步頓了頓。
“他還問……能不能多發些17號爐的視頻?特彆是玻璃出窯那段。”
劉好仃沒說話,回到控製室,打開生產監控回放。17號爐的窯口緩緩開啟,通紅的玻璃板滑出,在晨光中冷卻,表麵泛著啞光,像被風沙打磨過的玉石。
他截了三段視頻,重新剪輯。第一段,是玻璃出窯的瞬間;第二段,是工人用激光測反射率的讀數;第三段,什麼都沒拍——隻錄了車間的背景音:機器低鳴、水流冷卻、有人輕聲說了句“好了”。
他把文件命名為:“sight_v1”,附上一句話說明:“這不是產品視頻,是光的日記。”
點擊發送。
回到工位,他翻開日誌本,翻到“先活下來,再走出去”那一頁。下麵多了一行新字:“走出去了,得讓人記得光從哪兒來。”
阿芳敲門進來,手裡拿著剛打印的報告封麵:“《全球化布局首期效果評估》——要蓋章嗎?”
劉好仃接過筆,在落款處簽下名字。報告第一頁寫著:“客戶反饋關鍵詞:不累、通透、像深圳的光。訂單意向:+600片。結論:三定策略初步驗證有效。”
他把報告放在窗台,陽光正好照在“有效”兩個字上。
小林探頭:“下一步呢?”
劉好仃望著窗外,17號爐的指示燈由黃轉綠,像是呼吸平穩了下來。
“下一步?”他笑了笑,“等他們再發來一封郵件——看看這次,會寫什麼。”
他端起水杯,發現茶葉已經沉底,靜靜地貼在玻璃壁上,像一片曬乾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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