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廠區還泛著薄霧,17號爐的玻璃牆映出天光,像一塊未擦乾的鏡子。劉好仃站在技術樓走廊儘頭,手裡捏著半杯涼透的茶,目光落在公告欄上那張被值班表遮住一角的照片——“劉好仃橋”幾個字仍倔強地露在外麵,被晨風輕輕掀動。
他沒多看,轉身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屋裡已經坐了七八個人,小林正低頭擺弄投影儀,阿芳翻著一疊打印紙,老張則盯著自己那本寫滿批注的筆記本,眉頭擰得像爐前的舊皮帶。聽見腳步聲,幾人抬頭,劉好仃笑了笑,把茶杯放在桌角:“不等熱水了,咱們先開。”
投影亮起,屏幕上不是數據曲線,而是一張全球地圖,上麵密密麻麻標著紅點,像誰撒了一把辣椒籽。
“德國那家廠,ai調度係統上線三個月,能耗又降了4.2。”劉好仃點開一個標記,“日本的,搞了個‘邊緣計算+視覺質檢’,廢品識彆速度比我們快六倍。美國那邊更狠,整條線用數字孿生跑模擬,真爐子還沒點火,虛擬的已經燒了三輪。”
屋裡靜了兩秒。
小林抬頭:“咱們……也得這麼搞?”
“不急著搞。”劉好仃搖頭,“先看明白人家為啥能搞。咱們昨天查出中台延遲0.8秒,他們呢?平均響應時間0.15秒。差的不是機器,是‘神經通路’。”
阿芳皺眉:“可咱們的係統,一層套一層,像老樓加裝電梯,每層都得打洞。”
“所以不能修電梯。”劉好仃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下三行字:
技術成熟度
行業適配度
落地可行性
“這次不是找補丁,是找路標。咱們要搞清楚:哪些是花架子,哪些是真本事,哪些——”他頓了頓,“是我們現在踮腳也夠不著,但五年後非得夠著不可的東西。”
老張翻了一頁筆記,低聲問:“那……我們這些人呢?學得動嗎?”
沒人接話。空調嗡嗡響著,像在替人歎氣。
劉好仃沒急著答,隻把投影切到一張結構圖:左邊是傳統控製係統,右邊是ai驅動的自適應架構。兩條線中間,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昨天我畫了張草圖。”他說,“17號爐,在電腦裡先燒一遍。火大了,虛擬爐先報警;料配錯了,係統提前攔。咱們不是被換掉,是多了雙眼睛,多了個替身。”
小林眼睛一亮:“就像先演一遍,再上台?”
“對。”劉好仃點頭,“演砸了,損失的是電,不是石英砂。”
老張盯著那張圖,忽然問:“那……能不能讓係統自己學會調火?比如,燒多了,它就記住了,下次自動減?”
屋裡一靜。
劉好仃沒說話,隻在白板上寫下兩個字:自學習。
然後笑了笑:“你這問題,正好是德國那家係統的核心功能。”
老張愣了愣,低頭在本子上劃拉了幾筆,像在算什麼。阿芳看著他,嘴角微微翹了下。
會議繼續。小林負責梳理ai調度案例,阿芳牽頭分析邊緣計算落地難點,老張則帶著幾個夜班組長,整理操作層的實際痛點。分工明確,沒人再問“這跟我們有啥關係”。
散會時,陽光已經爬上窗台。劉好仃站在白板前,看著那張全球技術地圖,紅點密得幾乎連成一片。
“太遠了。”小林站在他身後輕聲說。
“遠是遠。”劉好仃擦掉“自學習”三個字,重新寫上:“可咱們的爐子,一直燒著。”
午休鈴響過兩遍,廠區走廊空了大半。劉好仃端著飯盒往辦公室走,路過公告欄時腳步慢了半拍。他伸手把那張被風吹歪的值班表按了按,露出完整的“劉好仃橋”照片。
背後傳來腳步聲,是老張。
“剛才那‘虛擬爐’……”他搓了搓手,像在摸剛出爐的玻璃板,“真能跑得跟真的一樣?”
“現在不能。”劉好仃打開飯盒,米飯已經涼了,“但如果我們把每一分溫度、每一秒延遲、每一次加料都記下來,喂給係統,三年後,它可能比你還懂火候。”
老張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我兒子在讀計算機。上個月還問我,廠裡有沒有‘數據標注’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