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頂燈閃了三下,又穩住。
劉好仃的手還懸在“提交”鍵上方,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像一層薄薄的釉。他沒動,也沒關係統,隻是把那杯涼了一半的菊花枸杞茶端起來,吹了口氣。茶麵浮著幾片發脹的枸杞,像沉沒的小太陽。
他沒喝,放下杯子,轉頭看向控製台角落那張剛打印出來的“火的回響”時間軸海報。陽光從高窗斜切進來,正好落在巴西孩子舉瓶喊“火會飛”的那一格。照片裡的笑容亮得刺眼,可劉好仃盯著它看了十秒,忽然伸手,把整張紙輕輕翻了過去。
背麵是密密麻麻的數據,他一個沒看。
他調出內部係統後台,點進市場反饋數據庫,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得極慢。六個月來的客戶建議一條條滾過:調整邊角弧度、增加防指紋塗層、優化包裝抗壓結構……他一條條看,一條條點開來源。德國建築師、日本設計師、巴西施工隊——全是終端使用者提的。
他再點開“自主技術提案”欄,頁麵空得像剛擦過的玻璃。
“78靠他們教我們怎麼改,12是我們自己想的。”他低聲念,像在報爐溫,“剩下那18,是修修補補。”
他退出界麵,打開私人筆記,新建一頁。光標閃了兩下,他敲下一行字:“火能傳話,但不能替我們想。”
敲完,他合上筆記本,起身走向休息區。茶壺還在,他重新燒了水,把三杯冷茶倒掉,重新泡上。水汽升騰,阿芳和小林聞聲走過來,老張也從質檢台那邊慢悠悠踱了過來。
“老劉,數據提交了?”小林問,“德國那邊已經有建築師在論壇發帖,說要用咱們的玻璃做光影教堂。”
劉好仃沒接話,把熱茶遞過去,三杯,順序也沒變。
“茶涼了能熱,”他說,“火滅了,得重新點。”
三人愣住。
“咱們這火,燒得挺旺。”他指了指公告欄上那張孩子喊話的截圖,“可旺的是彆人看見的那團。咱們心裡那團,是不是快冒煙了?”
阿芳低頭看茶,熱氣模糊了她的鏡片。“可這波傳播效果是真的好,社交媒體轉發量破紀錄了。”
“是。”劉好仃點頭,“可你知道過去48小時,那視頻的播放量漲了多少?”
小林搖頭。
“幾乎沒漲。”他掏出手機,點開後台,“熱度停在第三天。而就在昨天,歐洲一家廠發布了‘智能調光玻璃’,能隨光線自動變色,專利配視頻,三天全網刷屏。”
他把手機轉過來,屏幕上是段演示視頻:玻璃從透明漸變到深灰,像呼吸一樣自然。
“他們燒的不是火,”劉好仃說,“是未來。”
老張皺眉:“咱們是做玻璃的,又不是搞芯片的。搞這些花活,生產節奏亂了,良品率誰兜底?”
“不是花活。”劉好仃搖頭,“是活路。客戶今天誇我們‘有溫度’,明天就會問——你們能不能更聰明?更節能?更不可替代?”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咱們不能總等彆人點火。”
會議室安靜下來。窗外,一輛運貨叉車緩緩駛過,輪胎壓過濕漉漉的地麵,留下兩道淺痕。
阿芳忽然抬頭:“那……我們從哪兒開始?”
劉好仃沒立刻回答。他起身,帶著三人穿過車間,走向主鋼化爐。爐門緊閉,表麵燙得不能近手,老張畫的那個小紅火苗還在,邊緣被熱氣熏得微微卷起。
他伸手,沒碰火苗,而是指了指爐門內側隱約透出的一線橙光。
“這火,彆人看見了,說它暖,說它真,說它像人心裡的東西。”他說,“可咱們得知道,火往哪兒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