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玻璃廠會議室的百葉窗,在桌麵上投下一道道細長的光斑。小林正用指尖輕輕撥弄著那封剛打印出來的郵件——墨跡未乾,邊角微微卷起,像是被誰急不可耐地從打印機裡抽了出來。
“咱們真拿獎了。”她喃喃道,語氣裡還帶著點不敢信的甜。
小張一把搶過郵件,眯著眼念標題:“綠色創新貢獻獎……哎喲,這名字聽著像政府發的‘三好學生’獎狀。”
“但人家評委會可不發糖。”劉好仃端著搪瓷杯走進來,杯口一圈茶漬像年輪似的,記錄著他幾十年的工齡。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清脆一聲響,打斷了滿屋子飄著的慶功氣泡。
沒人說話了。
劉好仃沒看他們,而是慢悠悠地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a4紙,輕輕攤開。紙上貼著三張新聞截圖,標題一個比一個紮心:
《某國高端建材品牌因海運延誤,客戶集體索賠》
《東南亞項目停工,隻因一顆螺絲釘卡在海關》
《歐洲環保新規突變,中國供應商全線停發》
“咱們的玻璃能變色,”他抬頭,眼神亮得像剛通電的燈絲,“可貨要是到不了客戶手裡,誰還關心它是不是會呼吸?”
小林眨了眨眼:“您是說……供應鏈?”
“不是我說,是市場在說。”劉好仃指了指第三條新聞,“人家昨天拿獎,今天退貨。不是產品不行,是鏈子斷了。”
小張撓頭:“可咱們不是一直在用老合作商嗎?貨出得挺順啊。”
“順?”劉好仃笑了,“那是以前隻做國內,小河裡劃船,風浪不大。現在呢?德國人要下周三上午十點前看到樣品,新加坡客戶要求全程碳足跡追蹤——咱們那條‘順’的河,已經變成洋流交錯的大海了。”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窗外傳來叉車倒車的提示音,“嘀嘀”兩聲,像在提醒誰彆走神。
“所以……”小林試探著問,“咱們得把這條鏈子,重新打一遍?”
“不是打,是升級。”劉好仃拿起筆,在白板上畫了個圈,“品牌走出去了,供應鏈就得跟上腳步。不然,咱們就成了‘有名無貨’的網紅——紅得快,涼得更快。”
小張撇嘴:“可國際供應鏈多複雜啊,光一個清關文件就能寫滿十頁紙,咱們哪懂這些?”
“不懂,就學。”劉好仃轉身,在白板上寫下兩個字:準備。
“我不指望你們明天就變跨國物流專家。但咱們得先知道,海對麵的客戶,到底踩在哪條規則上走路。”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輕鬆下來:“你們知道最貴的玻璃是什麼嗎?”
三人麵麵相覷。
“不是鍍金的,也不是防彈的。”他笑了笑,“是‘遲到的’。一塊本該上周到的玻璃,拖到月底才裝上幕牆——客戶罰的違約金,夠買一整車間的原片。”
小林縮了縮脖子:“這麼狠?”
“市場不留情麵。”劉好仃收起笑容,“咱們拿了獎,是起點,不是終點。彆人開始盯著我們了,稍微出點岔子,就是頭條新聞。”
空氣慢慢沉了下來。剛才那封獲獎郵件還躺在桌上,陽光移到了“greenbuidasia”這幾個字母上,閃得有點晃眼。
“可咱們……真能搞得定?”小張低聲問。
劉好仃看著他,忽然笑了:“去年這時候,誰信咱們能上國際媒體?前陣子,誰信客戶會主動給我們寫推薦信?”
他指了指牆上的生產進度表,上麵密密麻麻貼著各色便簽:“咱們從一塊玻璃做起,從一句實話講起。現在,不過是把這股勁兒,用到另一條線上。”
他走到窗邊,指著樓下正在裝車的貨車:“那車貨,是發往越南的。以前我們隻管生產完交出去,剩下的事,天塌了也和我們無關。但現在——”
他轉身,目光掃過每個人:“我們要知道它幾點裝車,走哪條高速,什麼時候報關,甚至司機中午吃了幾碗飯。因為,這不再隻是‘發出去’,而是‘準時、完整、可信地抵達’。”
小林深吸一口氣:“所以,咱們要開始研究供應鏈了?”
“第一步。”劉好仃點頭,“不是立刻改,而是‘看懂’。誰在哪兒卡過,誰靠什麼贏過,政策怎麼變,物流怎麼繞。咱們先當學生,再當考生。”
他從包裡拿出一疊資料,封麵印著幾個大字:《全球建材供應鏈案例集》。
“我昨晚找了幾家做得好的企業,”他把資料分發下去,“有個德國公司,十年前也被卡在海關,後來乾脆在東南亞自建中轉倉,現在交貨比本地廠商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