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那張寫著“未來工程師報到”的照片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輕輕歎了口氣。陽光已經從桌角爬到了鍵盤上,像一層薄薄的金箔。他順手把便簽紙夾進筆記本,起身去茶水間泡了杯速溶咖啡——還是老牌子,三合一,甜得發膩,但他喝了幾十年,改不了。
回來時,小陳正站在他工位旁等他,手裡捏著一疊打印紙。
“劉師傅,這是上周客戶反饋的彙總,您看要不要……”話說到一半,小陳頓了頓,忽然笑出聲,“哎,您猜怎麼著?南非張工剛才在群裡發了個表情包,一隻企鵝穿著咱們廠服,舉著玻璃片當滑板。”
劉好仃接過紙,也笑了:“他心情不錯啊。”
“何止不錯。”小陳眼睛亮著,“他剛私聊我說,他們那邊有個新地標項目,點名要用咱們的防眩光玻璃,還說要寫進招標文件裡——‘供應商需具備主動服務意識及長期合作誠意’。”
劉好仃吹了吹熱咖啡,熱氣撲在鏡片上,模糊了一瞬。
“這話說得,倒像是咱們上了人家的教材。”
“可不是嘛。”小陳撓撓頭,“現在好多客戶提需求,都不再問‘能不能做’,而是問‘你們覺得怎麼做更好’。我們尤哈昨天還說,感覺自己快成產品策劃了。”
劉好仃沒接話,低頭翻著那疊紙。數據清清楚楚:客戶主動推薦率上升41,複購周期平均縮短了12天,連最挑剔的利雅得王工,都在回訪裡寫了句“合作體驗超出預期”。
這些數字,像一排排整齊的玻璃片,透亮,結實,能照見人心。
可他心裡卻慢慢浮起另一個問題:我們做得再好,彆人知道嗎?
他想起前天去廠裡巡線,路過倉庫時,看見幾個新來的搬運工正把一批出口玻璃裝車。其中一個小夥子拿著標簽念:“深圳·光行科技?這公司聽著像做燈的。”
旁邊人笑:“說不定是賣手電筒的。”
劉好仃當時沒出聲,隻在心裡輕輕記了一筆。
現在,這筆賬浮了上來。
他放下紙,打開抽屜,翻出一本邊角卷起的舊書。封麵是褪色的藍底白字:《品牌傳播原理與實踐》。書脊裂了道口子,頁腳還沾著不知哪年留下的茶漬。他隨手翻了翻,一張泛黃的便簽飄了出來,上麵是他年輕時寫的批注:“品牌不是名字,是彆人提起你時,嘴角那一下停頓。”
小陳看著他發呆:“劉師傅,您還真留著這書啊?”
“老古董了。”劉好仃笑了笑,“九十年代買的,那時候廠裡沒人懂啥叫品牌,老板說‘隻要質量好,酒香不怕巷子深’。結果巷子太深,客戶找著找著就進了彆家門。”
“現在不一樣了。”小陳說,“咱們服務都快成行業標杆了。”
“服務是地基。”劉好仃合上書,輕輕拍了拍灰,“可房子蓋得再結實,沒人看見,還是空著。”
他站起身,把咖啡杯放進抽屜——這是他開會前的小習慣,像是把日常暫時封存。
“通知大家,下午三點,小會議室,開個短會。”
三點整,人到齊了。阿米爾還帶著耳機,尤哈手裡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麵包,小陳抱著筆記本,像抱著新生兒。
劉好仃沒急著說話,先在白板上畫了個圓。
“咱們上個月做了什麼?”他問。
“升級了服務流程。”小陳舉手。
“上線了智能提醒。”阿米爾摘下耳機。
“建立了反饋機製。”尤哈咽下最後一口麵包,“還收到了企鵝穿廠服的表情包。”
辦公室笑了一片。
劉好仃點頭,在圓心寫了個字:“信”。
“客戶開始信我們了。”他說,“這不是係統跑出來的數據,是他們用一次次複購、推薦、主動提需求,一筆一筆寫出來的。”
他在“信”字外畫了個更大的圈:“可問題來了——還有多少人不知道我們?”
笑聲停了。
“上周我問一個新加坡客戶,為什麼選我們。”劉好仃繼續說,“他說:‘你們服務是不錯,但最初打動我的,是迪拜那個項目案例,彆人轉發給我的。’”
他頓了頓:“我們做了那麼多,可第一個告訴客戶的,不是我們自己。”
尤哈撓頭:“那……咱們發朋友圈?”
“咱們廠的公眾號上個月推文閱讀量是237。”阿米爾苦笑,“其中200多個是咱們自己人刷的。”
小陳小聲說:“要不拍短視頻?現在流行‘打工人日常’,咱們可以拍‘玻璃廠的一天’,您出鏡,標題就叫《57歲老師傅的硬核人生》。”
劉好仃笑了:“我可不想一夜爆紅,然後被孫子同學指著說‘你爺爺在抖音賣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