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還躺在地上,沾了點油漬,像枚剛從戰場撤下的勳章。劉好仃彎腰撿起來,順手在工裝褲上擦了擦,沒說話,隻是衝小陳點了點頭。夜班結束,餘熱回收機組的風扇轉速終於穩了下來,嗡鳴聲退成一段輕快的背景音,像是老機器學會了深呼吸。
天剛亮,小陳頂著兩個黑眼圈去食堂打了份腸粉,回來時看見劉好仃已經在辦公室翻供應商名錄了,桌上攤開三份樣品袋,顏色略有不同,但都標著“環保再生玻璃原料”。
“劉工,機器穩了,昨晚能耗降了八個百分點。”小陳把腸粉放在桌上,塑料盒還冒著熱氣。
“不錯。”劉好仃頭也不抬,“但材料這塊,得趕緊定下來。咱們的爐子不能等。”
他拿起一袋原料,對著光看了看,“這袋雜質少,顏色均勻,但報價高一截。那家說他們用了特殊分揀工藝,能把回收玻璃裡的金屬和陶瓷篩得特彆乾淨。”
“貴多少?”小陳咬了口腸粉。
“每噸貴三百。按咱們的用量,一年得多花小一百萬。”
小陳差點嗆住:“一百萬?咱廠一年利潤才多少?”
劉好仃笑了笑:“所以得算賬。省下的電費、減排的罰款、還有將來出口可能享受的綠色關稅優惠——這筆賬,得拉長了看。”
他翻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記著各家供應商的信息,還畫了個評分表,分“純度”“價格”“供貨穩定性”“技術支持”四項,每項滿分十分。
“我已經讓小林他們分頭去實地考察了。今天下午,開個短會,定下兩家試用。”
小陳看著那幾袋原料,忽然說:“其實……貴的也不一定好。上周我去那家報價最低的廠子看了,車間裡堆的原料看著乾淨,但一燒,氣泡多,爐底渣也厚。”
“眼見為實。”劉好仃點頭,“咱們不迷信便宜,也不迷信貴的就是好。打分說話。”
中午,會議室裡人不多,但氣氛比往常認真。小林放了三段視頻,分彆是三家供應商的原料生產線實拍。一家機器老舊,工人手工分揀;一家全自動化,紅外分揀線閃著藍光;還有一家,居然在原料進爐前加了道“磁浮淨化”工序,能把微米級雜質吸走。
“這技術……聽著像科幻片。”老張嘀咕。
“但它確實存在。”劉好仃指著屏幕,“而且那家說,如果咱們長期合作,他們願意把這道工序的參數共享給我們,幫咱們優化熔製流程。”
“條件呢?”小林問。
“每年采購量不低於兩千噸。”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兩千噸……咱們現在月用量才一百五十噸。”小王掰著手指算,“得翻八倍。”
劉好仃沒急著回應,而是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是上個月的出口訂單彙總。“歐洲那邊三家客戶,已經明確要求明年起,所有訂單必須附‘綠色生產認證’。咱們要是拿不出,訂單就得轉給隔壁廠。”
他頓了頓:“所以,不是我們能不能用環保材料,而是不用,就沒飯吃。”
沒人再說話了。最後,綜合評分最高的那家全自動化分揀廠中標,先簽半年試用合同。
原料到廠那天,天空又飄起了細雨。叉車把一袋袋灰白色的玻璃碎料送進原料倉,像在搬運一座微型雪山。劉好仃站在車間門口,看著新原料被送入投料口,輕聲說了句:“開始了。”
第一批環保原料進爐後,問題也跟著來了。
爐溫曲線變得不穩定,前兩小時升溫慢,第三小時又躥得厲害。小林盯著監控屏,眉頭越皺越緊:“按理說雜質少了,熔化應該更順暢才對。”
“是不是新原料的熔點偏高?”小陳湊過來。
“有可能。”劉好仃摸了摸爐壁,“咱們得調配方。”
他立刻召集技術組,在實驗室裡重新配比原料比例,加了點助熔劑,又調整了投料節奏。試燒第三爐時,玻璃液終於變得清亮均勻,氣泡幾乎看不見。
“成了!”小王一拍桌子。
“彆急著慶祝。”劉好仃盯著樣品,“汙染排放呢?”
環保監測儀的數據很快出來:二氧化硫下降37,氮氧化物下降29,粉塵少了近一半。
“這效果……比預估還好。”小林有點不敢信。
“因為原料乾淨,燃燒更充分。”劉好仃笑了,“就像人吃飯,吃乾淨的米,自然少拉肚子。”
當天下午,劉好仃組織了一輪全員培訓。車間空地上擺了張桌子,上麵放著兩塊玻璃:一塊是舊料燒的,泛綠,有細小氣泡;另一塊是新料燒的,通透如水。
“看出來區彆沒?”他問工人們。
“新的亮。”有人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