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保溫杯擱在窗台邊,杯底壓著一張從打印機剛扯下來的紙——是昨天會議的最終彙總表。陽光斜照進來,把“客戶滿意度91”那行字映得有點發亮,像誰偷偷給它打了層高光。樓下裝車的工人已經換了一批,新一批樣品正被搬上貼了“出口·越南”標簽的貨車。車頂的太陽能板閃了閃,像是朝他眨了眨眼。
會議室裡還留著一點慶祝的餘溫。小林在白板上畫了個笑臉,旁邊寫著“我們不是卷王,是卷玻璃的人”。老張臨走前順手關了投影,但沒拔電源線,那根灰線耷拉在桌角,像條懶洋洋的尾巴。
劉好仃沒走。他站在白板前,手指輕輕劃過“深化與響應”那四個字,又慢慢移到右下角——那裡貼著一張從行業報告裡剪下來的小圖:一座全玻璃幕牆的智能建築,外牆會隨天氣變色,內壁還能投影實時數據流。圖邊潦草地寫著一行字:“2024全球智能建材趨勢top1”。
他盯著那張圖看了很久。
窗外,科技園區的路燈一盞接一盞亮了起來,像是有人在遠處悄悄點亮了一串代碼。園區對麵那棟新落成的自動化廠房,外牆上掛著巨大的ed屏,正循環播放著某家科技公司的廣告:機械臂精準夾起一片超薄玻璃,輕輕放進真空艙,整個過程安靜得像呼吸。
劉好仃忽然笑了下,轉身從自己工裝褲口袋裡掏出那個用了五年的舊記事本。本子邊角卷了毛,封皮上還沾著一點昨天開會時濺上的咖啡漬。他翻到空白頁,寫下一行字:
“當全世界都在跑算法的時候,咱們的模具還在靠老師傅的手感?”
他盯著這行字,又劃掉“老師傅”,改成“我”。
筆尖頓了頓,再添一句:“品牌走出去了,生產線能不能也跟上趟?”
這時候,小王推門進來,手裡抱著一台平板,額頭上還掛著汗。“劉工,剛拿到一組數據。”他把平板遞過去,“馬來西亞那邊反饋,咱們的調光玻璃響應速度比當地競品慢了0.8秒。”
“0.8秒?”劉好仃挑眉。
“聽著不多,但他們說,在智能家居係統裡,這差距就像‘你說‘開燈’,燈等三秒才亮’。”小王撓頭,“客戶開玩笑說,等玻璃反應過來,人都已經睡著了。”
劉好仃沒笑。他盯著平板上的對比曲線圖,兩條線幾乎平行,直到某個節點猛地分叉——就像兩條路,一條鋪了柏油,一條還是土路。
“咱們的控製係統,還是上個月那套?”他問。
“是。雖然優化過三次,但底層邏輯沒變。”小王聲音低了點,“說白了,咱們是用‘功能機’的腦子,乾‘智能機’的活。”
劉好仃合上平板,輕輕放在桌上。窗外那棟自動化廠房的ed屏正好切換畫麵:一隻機械臂緩緩舉起一片玻璃,鏡頭拉近,玻璃表麵浮現出動態城市地圖,車流、天氣、空氣質量全在上麵滾動更新。
“人家這不叫玻璃。”他輕聲說,“這叫窗戶裡的電腦。”
小王愣了下:“咱們……也得搞這個?”
“不是‘搞’。”劉好仃搖頭,“是‘跟上’。”
他重新打開記事本,在剛才那句下麵畫了個箭頭,寫上:“智能化升級——不是選擇題,是生存題。”
小王站在旁邊,沒接話。他知道劉工從來不說狠話,但每句輕描淡寫的話,最後都會變成車間裡的實打實動作。
“其實……”小王猶豫了一下,“技術部前兩天偷偷測了下,如果要上全智能控製係統,咱們現有的生產線得換掉至少六成設備。光是中央調度係統,就得找國外團隊定製,報價單我都看了——”他咽了口唾沫,“夠買兩台全自動鋼化爐。”
劉好仃沒說話。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輛即將出發的貨車。司機正蹲在車頭前檢查輪胎,嘴裡叼著根沒點的煙。車身上“出口·越南”四個字在暮色裡顯得有點模糊,像是隨時會被夜色吞掉。
“你知道最怕什麼嗎?”他忽然問。
小王搖頭。
“不是貴。”劉好仃說,“是慢。”
他轉身,目光掃過會議室的每一個角落——白板上的笑臉、投影儀的電源線、老張忘了帶走的文件夾、小林留在桌上的馬克筆。這些都是“過去”的痕跡,是他們一步步走出來的腳印。
可腳印再深,也追不上風。
“咱們的品牌現在像個會說話的玻璃人,能聽懂客戶要什麼,也能回應。”他慢慢說,“但它走路還是拄拐杖。彆人開著智能輪椅,咱們還在練平衡木。”
小王忍不住笑了:“那咱們……是不是該學騎車了?”
“不止是騎車。”劉好仃眼神亮起來,“是造一輛自己的車。”
他走回白板前,拿起馬克筆,唰地擦掉“深化與響應”,在正中央寫下四個大字:
智能升級
筆尖頓了頓,又在下麵補了一行小字:“目標:讓每一片玻璃,都長出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