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帶係到一半,手機又震了一下。
劉好仃低頭看了眼屏幕,還是小陳發來的消息:“深技大那邊問,參觀能不能安排在下周?幾個學生已經自己做了咱們產品的調研報告。”
他沒回,把手機塞進工裝褲兜,順手拉了拉剛換上的勞保鞋。鞋尖那層玻璃粉還在,蹭在地磚上留下一道淡灰的痕。
他站起身,順路拐進質檢區。出口迪拜的那批鍍膜板今晚就要入庫,他習慣在發貨前最後看一眼參數曲線。數據台還亮著,像是等人來翻舊賬。
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幾下,調出最近三個月的工藝日誌。某一項熱反射率的波動曲線突然跳進視線——不是故障,也不是誤差,而是某種熟悉的節奏。他愣了兩秒,轉身從檔案櫃抽出一份打印資料,是上周東南亞某廠商的新品宣傳冊,客戶順手留下的。
屏幕和紙張並排擺著,像兩塊不同產地的玻璃,照著同一道光。
一個數值,一模一樣。
他沒說話,把宣傳冊翻到技術說明頁,用紅筆圈出那句話:“采用新型複合鍍層結構,實現可見光透過率與紅外阻隔率的最優平衡。”
這描述,他上個月才在內部優化會上聽過。當時那個職校生站在白板前,手有點抖,但說得清楚:“如果在第二層氧化錫裡摻微量鑭,再控製退火時的氮氫比……應該能提三個點。”
全廠知道這個方案的不超過七個人。
劉好仃合上冊子,重新登錄係統,把三年來所有非標工藝的調整節點調成時間軸。一條條比對下去,冷汗沒冒出來,心倒沉得穩了。三項核心技術參數,全被拆解過,重組過,換了個名字,登在彆人的台麵上。
他打印出對比圖,剛抽出紙,風從通風口灌進來,紙角一翹。他沒去按,而是從旁邊工具盒裡取出一塊鋼化樣片,輕輕壓住。
這一次,壓的不是希望,是證據。
他鎖上電腦,撥通小陳電話:“明早八點,老會議室,不許錄音,隻許記。”
電話那頭愣了兩秒:“出事了?”
“比出事嚴重。”他說,“有人正拿著咱們的圖紙,賣彆人的玻璃。”
第二天七點四十五,小陳和老趙已經在會議室等了。燈是小陳開的,他來得早,順手擦了白板,結果發現筆槽裡還躺著半截記號筆——是上次人才評估會留下的。
門推開,劉好仃拎著保溫杯進來,把那張被玻璃片壓過的打印紙放在會議桌中央。
“先看這個。”他指著對比圖,“這不是巧合,是抄作業,還抄對了答案。”
小陳湊近一看,眉頭皺起來:“這參數……怎麼跟咱們上個月試的那版這麼像?”
“因為就是那一版。”劉好仃說,“那個提稀土摻雜的小夥子,他的設想,現在印在彆人家宣傳冊上。”
老趙一拍桌子:“誰泄的?hr不是查過背景嗎?”
“不一定是誰說的。”劉好仃搖頭,“可能是方案討論時沒關會議室門,可能是誰隨手發了個朋友圈,也可能……是我們太習慣把技術當常識講,忘了它值錢。”
空氣靜了兩秒。
小陳低聲問:“那咱們怎麼辦?打官司?申請國際專利?可咱們連代理律所都沒有。”
“不急。”劉好仃打開白板,拿起那支舊筆,寫下三行字:
“技術是玻璃的筋骨。”
“品牌是玻璃的光。”
“知識產權是玻璃的膜。”
他放下筆:“筋骨斷了,玻璃就碎;光沒了,玻璃就暗;膜破了,臟東西全進來。現在,咱們的膜,被人劃了一道。”
老趙看著那三句話,忽然笑了:“您這比喻,比技術部ppt講得還透。”
“不是比喻。”劉好仃說,“是事實。從今天起,所有技術創新點,先內部建檔,再對外披露。任何對外技術資料,必須雙人審批。小陳,你牽頭,把咱們這幾年的非標工藝全梳理一遍,建個‘技術資產清單’。”
小陳點頭,順手拿出手機,對著白板拍了張照,點了幾下,存進一個叫“玻璃膜”的加密文件夾。
“還有,”劉好仃繼續說,“咱們之前招人時接觸過的法務顧問、知識產權代理,你把名單整理出來,三天內給我一份可合作機構清單。不求馬上打官司,但得知道誰能幫咱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