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文件袋往桌上一放,三樣東西並排攤開:一張邊緣卷起的排班表,一個磨毛了邊角的藍皮本子,還有一張從打印機剛取下來的a4紙,上麵是聖保羅廠區技工的郵件內容。小周進來時正看見他用尺子把三樣東西對齊,像是在拚一幅看不見的地圖。
“開始了?”小周把平板放在桌角,順手拉開椅子。
“剛要開始。”劉好仃沒抬頭,手指點了點排班表,“這是經驗,這是情感,這是願望。現在咱們得搞清楚,哪一種能變成方法。”
老張抱著一疊打印好的問卷複印件進來,往桌上一撂:“兩百三十七份,格式五花八門。有人寫‘就想聽領導說聲辛苦了’,有人寫‘希望名字出現在廠報第三版’——這也能當數據?”
“能。”王姐坐下,翻開藍皮本,“人說話從來不是標準答案,可話裡的意思,八九不離十。”
劉好仃抽出一支紅筆,在白板上畫了個方格。橫著寫四欄:物質、榮譽、發展、情感;豎著標三行:工齡、崗位、地區。“咱們不比誰說得動聽,就比誰說得準。每條反饋,往格子裡塞。”
小周眨眨眼:“這叫……激勵地圖?”
“叫適配矩陣。”劉好仃把陳師傅的排班表貼在“發展”和“老員工”交叉的那一格,“他寫口訣,不是為了錢,是想讓後來人少走彎路。這屬於‘知識傳承’,歸發展類。”
王姐翻著藍皮本,指著一條記錄:“我這兒有個質檢員,連續三年主動替同事頂班,從沒提過補償。問他為啥,說‘人家孩子小,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老張翻問卷:“他在‘希望被記住’那欄寫的是——‘組長在班前會提一句就行’。”
“那就歸‘榮譽’。”劉好仃在對應格子裡打了個勾,“成本低,影響小,但對他很重要。”
王姐忽然停住筆,在“情感”那一欄寫下“生日卡”,又在旁邊補了一行小字:“可複製性高,成本低,文化穿透力?”
她抬頭:“咱們廠兩百多人,年年手寫,其實花不了幾個錢。可要是彆的廠區也這麼乾,語言不同,習俗不同,還管用嗎?”
沒人說話。窗外陽光斜照進來,把白板上的格子照得發亮。
小周調出平板裡的統計圖:“我剛彙總完。三十五歲以下的,八成以上把‘技能認證’排在前三。還有人寫‘項目結項時能不能掛我的名字’。”
劉好仃點頭:“年輕人不光想乾活,還想留下點什麼。”
老張翻著問卷,忽然念出一句:“‘不想乾一輩子操作工,但也不知道往哪兒走。’”他抬頭,“這算發展需求?”
“算。”劉好仃在“發展”那一欄畫了條長線,“可咱們現在的問題是,橋搭了一半。有想法的人,不知道往哪走;有經驗的人,又沒人來接。”
小周突然說:“所以咱們不是發獎,是搭橋?”
“對。”劉好仃在白板上畫了兩條線。一條從“表揚”連到“閃光牆”,標著“即時反饋”;另一條從“帶徒”連到“署名權”,標著“長期價值”。“有人需要馬上被看見,有人想十年後還有回響。咱們得兩條腿走。”
老張盯著表格,忽然在青島組的數據旁畫了個圈:“這兒有兩個工人提‘能不能用加班換調休積分’?”
“什麼意思?”王姐問。
“不想要錢,想要時間。”老張解釋,“一個說孩子上學接送難,一個說老家母親看病要陪護。”
劉好仃把這條記進“情感”和“地區”交叉的格子裡。“同樣的工種,同樣的崗位,可需求不一樣。咱們不能拿深圳的標準,去量聖保羅的溫度。”
小周笑了:“那是不是還得考慮南半球冬天在七月?”
“不用那麼複雜。”劉好仃說,“隻要記住一點——人不是機器,不會按同一個程序運行。”
王姐合上藍皮本,忽然說:“其實最怕的不是沒激勵,是乾了也沒人知道。老趙掏排水溝那事,要是當時有人看見,順口說句‘辛苦了’,他心裡也暖。”
“可沒人看見。”老張說,“所以咱們才要建‘閃光牆’,把看不見的,變成看得見的。”
劉好仃看著白板,沉默了幾秒,然後拿起紅筆,在“情感”那一欄重重畫了個星號。“咱們先篩出那些‘做了就有光’的事。成本低,見效快,還能讓人心動。”
小周舉手:“那聖保羅那位技工呢?他就想要一張照片登廠報。”
“地板和屋頂。”劉好仃說,“物質是地板,精神是屋頂。地板不穩,人站不住;屋頂不高,人不想往上爬。”
老張皺眉:“可你說的這些,榮譽、情感、發展,哪一樣最後不落到錢上?”
“落到錢上,不代表起於錢。”劉好仃從文件袋裡抽出那張聖保羅的郵件複印件,輕輕放在桌上,“他乾了二十年,沒提加薪,沒要獎金,就說‘退休前能在廠報上登張照片’。你覺得他圖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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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安靜下來。
王姐低聲說:“圖被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