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四十分,電腦屏幕亮起的藍光映在劉好仃的眼鏡片上。他沒急著點開文件夾,而是先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張折好的a4紙,輕輕鋪在桌角。那是昨天貼在會議室門後的照片——陳師傅蹲在爐前畫溫控圖的背影,旁邊寫著“第一束光,從看見開始”。他盯著看了三秒,然後雙擊鼠標,打開了人事係統的登錄界麵。
小周來得比平時早,手裡拎著兩杯豆漿。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劉好仃手邊,探頭一看:“這就動真格的了?”
“光不能隻掛在牆上。”劉好仃抿了一口豆漿,燙得齜牙,“得照進工資條裡。”
財務助理小林也到了,三人圍在一台主機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員工編號、崗位、工齡和近五年績效評分。劉好仃翻出王姐的藍皮本,一頁頁對照著念:“李紅梅,質檢組,連續三年無缺勤;張建國,夜班組長,帶徒七人,三人已獨立上崗;陳國強,爐前工,十年零事故……這些,係統裡都沒體現。”
小周敲著鍵盤:“要不加個‘服務沉澱分’?每滿五年加一分,帶一個徒弟再加半分?”
“行。”劉好仃點頭,“但得加個前提——近一年績效不能是c或d。”
小林皺眉:“那陳師傅呢?他去年績效是b,可前年因為腰傷休了半個月,係統自動降了一檔。”
辦公室安靜了幾秒。劉好仃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又戴上:“把‘穩定貢獻’單列一項。十年以上老員工,隻要不是重大過失,績效最低按b算。”
小周笑了:“這叫‘老馬識途分’?”
“叫‘廠齡不白跑分’。”劉好仃也笑了,“彆整虛的,就是讓人知道,待得久,真有用。”
他們花了兩個小時搭出模型框架:基礎績效占六成,服務沉澱占兩成,技能認證預備分占兩成。後者暫時按“參與培訓次數+帶徒記錄+技術手稿提交”三項累計。劉好仃在exce裡把陳師傅的名字標成黃色,備注欄寫上:“爐前溫控圖手稿,是否計入技術貢獻?”他沒點保存,而是把表格打印出來,揣進兜裡。
上午十點,他走進深圳車間。茶水間裡幾個年輕工人正圍坐著吃飯。
“聽說這次調薪看閃光牆?”一個小夥子咬著包子說。
“那我上個月替三個人頂班,咋沒見貼我?”另一個接話。
“你那是加班,又不是‘閃光’。”有人笑,“閃光得有故事,比如誰冬天幫人暖手套。”
角落裡傳來一聲輕哼。老師傅趙建國放下飯盒:“我乾了二十年,連個照片都沒上過。你們貼個名字就叫‘被看見’?工資漲了嗎?”
沒人接話。空氣有點僵。
劉好仃端著水杯走過去,沒說話,聽完了整段對話。他把打印好的模型單頁放在桌上:“這次調薪,服務每滿五年加一分,但近一年績效得達標。比如趙師傅,您二十年工齡,光這一項就加四分,全廠最高。”
趙建國愣了一下:“真算?”
“算。”劉好仃點頭,“不光算,還寫進標準裡。乾得多要認,來得早也要認。”
一個女工小聲問:“那要是調去青島呢?那邊也這麼算嗎?”
劉好仃記在本子上:“這個問題,下周給答複。”
他剛要走,質檢員小李追上來:“劉工,我能看看自己得分嗎?”
“能。”劉好仃從兜裡掏出那張打印件,“下周公示首批試點名單,每人三項得分都列出來,錯一個可以提。”
小李笑了:“那我得趕緊把上個月的設備改進報告補交上去。”
中午,劉好仃去了人事科。科長坐在辦公桌後,手指敲著桌麵:“係統數據不能隨便導,流程沒走完,誰動誰負責。”
劉好仃沒爭,從文件夾裡抽出一疊複印件,輕輕放在桌上。是王姐三年來手寫的137張生日卡,背麵還有員工回寫的字——“謝謝,我媽貼fridge上了”“第一次有人記得我生日,我哭了一場”“卡片我收著,等退休帶回家”。
人事科長翻了兩頁,沒說話。
劉好仃輕聲說:“我們不是在改流程,是在補記錄。有些人乾了一輩子,係統裡隻有一串編號。現在想把他們的名字,連著事兒,一起寫進去。”
科長沉默了三分鐘,終於點頭:“我開臨時權限,隻能導深圳車間的數據,三天後關閉。”
“夠了。”劉好仃說,“三天,能把光先照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