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電腦屏幕往左一推,光標還停在那份《晉升機製運行反饋收集表》上。小周抱著平板從門外探頭:“劉工,雙周評估的問卷設計好了,要不要現在發?”
“發。”劉好仃點頭,“但彆群發,先讓班組長帶回去念給大夥聽,填完收上來再錄入。”
小周愣了下:“怕有人不會用手機?”
“怕他們不敢寫。”劉好仃拉開抽屜,取出一疊空白a5紙,“有些人,一輩子沒在廠裡說過心裡話。你讓他打字,手都抖。”
王姐正好進門,手裡拎著保溫壺:“我剛在茶水間轉了一圈,老李頭說‘漲工資的事兒還行,升官嘛……咱們這把年紀,不指望了’。”
老張從財務室踱過來,手裡捏著剛打印的生產報表:“良率漲了,返工少了,可爐前工段昨天又有三個人沒交操作日誌。老陳倒是天天交,還附手繪曲線。”
“人跟人不一樣。”王姐把保溫壺放在桌上,“年輕人想往上走,老的隻想安穩退。可你彆說,我今早看見趙工在抄《技術檔案庫》的提交格式——他連寫了三遍‘文檔名稱’那欄。”
劉好仃笑了:“說明光不光照得到,關鍵是有人開始伸手接了。”
他打開電腦,把原定的季度反饋改成“雙周速評”,又加了個匿名欄,隻寫一行字:“你想說的,哪怕半句也行。”
小周接過文件去安排,王姐則拎著保溫壺去了車間。午間茶歇時,她把幾張小桌子拚在一起,擺上茶水和餅乾,牆上貼了張白紙,標題是:“你說,我記,不點名。”
第一個開口的是小林:“我師父上了牆,我替他高興。可我也努力了,為什麼還是差一步?”
沒人接話。
王姐在本子上畫了個天平,左邊寫“錢”,右邊寫“名”,中間畫了顆星。她輕聲問:“你們覺得,貼名字上牆,比多發五百塊還重嗎?”
角落裡傳來一聲笑:“五百塊能買兩箱牛奶,上牆能當飯吃?”
“可你媳婦昨天朋友圈發了你站在公告欄前的照片。”有人接嘴,“配文是‘我男人在榜上’。”
哄笑聲裡,一個老工人慢悠悠說:“我不是圖上牆,我是怕——乾了一輩子,最後誰也不記得。”
王姐沒說話,隻把這句話抄在本子最上麵。
下午三點,小周把數據彙總過來。近三周,整體生產效率提升8,交接班記錄完整率從76升到93,最讓人意外的是,技能培訓報名人數翻了兩倍。
“但有三個人,連續兩天沒交日誌。”小周指著名單,“都是老員工,平時表現中等。”
劉好仃調出檔案庫記錄,三人近一個月都沒有技術文檔提交。
“不是懶。”他說,“是覺得這事跟他們沒關係。”
他沒開批評會,也沒通報,而是讓小周在公告欄“技能貢獻榜”旁邊加了一塊新板子,隻列三行:提交數、采納數、帶徒通過數。榜首自動用紅筆圈出,每天早八點更新。
第二天晨會,劉好仃隻說了一句:“榜不壓人,但光會照到伸手的人。”
當天下午,三份操作日誌補交上來。其中一份末尾夾著一張紙,標題是《退火區溫差補償建議》,字跡工整,附了兩張手繪圖。
作者署名:李強。
底下還有一行小字:“不知算不算數,先交了。”
劉好仃把這張紙單獨複印了一份,貼在檔案櫃外側的公示欄上,標題寫:“第一份主動提交的改進提案。”
沒加評語,也沒打分。
可第二天一早,就有兩個年輕技工來找小周:“那個……我們也能寫嗎?”
“能。”小周把模板打印出來,“寫完交到劉工辦公室就行。”
“那……要是沒采納呢?”
“也記一筆。”小周笑,“叫‘參與分’,攢夠五個,能換一次技術答辯資格。”
消息傳開,車間裡悄悄起了變化。
有人開始在交接班本上多寫兩行備注;有人把以前隨手記的參數調整心得整理成小紙條;最讓人意外的是,一向沉默的陳師傅,竟主動在班前會上講了五分鐘溫控口訣,末了還說:“下次我錄個視頻,讓新來的都能看。”
劉好仃站在人群後麵,沒說話,但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握了握。
一周後,人事科把匿名調查結果送過來。87的員工認可薪酬調整的公平性,對“被看見”機製滿意度達91。但“晉升機會公平性”一項,評分隻有62。
“問題出在哪?”老張皺眉。
“流程。”劉好仃翻著原始留言,“有人說‘評審像開小會’,有人問‘為啥不讓我們聽聽候選人講啥’。”
王姐翻著記錄本:“還有人說,‘公示名單像貼光榮榜,可我們連人咋評的都不知道’。”
“那就讓人看。”劉好仃合上文件,“從下一批開始,加個環節——公示答辯。候選人現場講一項技術貢獻,評審組當場打分,全員可旁聽。”
“那要是講不好呢?陳師傅話都說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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