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的筆尖剛從筆記本上抬起,劉好仃已經把餅乾盒推回抽屜,順手拉開辦公桌最下麵的格子,翻出一本邊角卷起的培訓手冊。封麵印著“客戶服務基礎”,紙張泛黃,像是十年前廠裡搞iso認證時發的,後來沒人翻過。
“產品質量這根線穩了,”他拍了下手掌,像是拍掉一層看不見的灰,“該擰另一根線了。”
小陳抬頭:“您說服務?”
“對。”劉好仃把手冊往桌上一放,“玻璃再亮,人冷著臉,客戶也覺得蒙了層霧。”
他起身走到白板前,用藍筆寫下“服務態度優化實施”七個字,末尾的“施”字還帶了個小勾,像提醒自己彆忘了收尾。
會議十分鐘就開完。人不多,質檢、采購、客服組長,加上技術組派來旁聽的小李。劉好仃沒講大道理,隻問了一句:“你們有沒有接過電話,對方還沒說話,先歎一口氣?”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客服組長點頭:“上周還有個客戶,一接通就說‘算了,你們也解決不了’。”
“問題不在產品。”劉好仃說,“在聲音的溫度。”
有人小聲嘀咕:“咱們又不是開餐廳的,還得練微笑?”
劉好仃聽見了,沒生氣,反而笑了:“你要是去修空調,師傅進門就皺眉,工具往地上一摔,你心裡啥滋味?”
會議室安靜了兩秒,小李憋不住笑出聲,氣氛鬆了下來。
“培訓不是演戲。”劉好仃收了笑,“是讓客戶覺得,他不是在跟一串工號打交道。”
當天下午,培訓計劃就定了下來。每周二、四下午,車間輪休的員工分批參加,每場一個半小時,內容從接聽電話的語氣,到麵對投訴的回應方式,再到如何主動詢問客戶需求。
劉好仃特意加了一條:“所有案例,必須用咱們廠真實發生過的。”
培訓第一天,教室裡坐了二十多人。有老員工,也有剛來半年的新人。講師是廠裡請的第三方,四十來歲,說話不快,但句句踩在點上。
講到一半,放了個錄音——去年冬天,一位北方客戶投訴包裝破損,接電話的員工全程“嗯”“哦”“知道了”,語氣像在記菜譜。
“你覺得他認真聽了嗎?”講師問。
底下有人搖頭。
“客戶說‘箱子角裂了’,他回‘哦’;說‘裡麵玻璃有劃痕’,他回‘知道了’;最後說‘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他回‘我幫你反饋’。”
講師停頓了一下:“你們猜客戶最後說了啥?”
沒人答。
“他說,‘算了,我不說了,反正說了也沒用。’”
教室裡靜了幾秒。
有個年輕女工小聲說:“我也這麼接過電話……當時就覺得,趕緊記完趕緊掛。”
講師點頭:“我們不是不耐煩,是不知道該怎麼耐煩。”
接下來,開始模擬場景。兩人一組,一個扮客戶,一個扮客服。問題五花八門:交貨延遲、尺寸誤差、發票開錯。
輪到老張時,他死活不肯上台。五十多歲,乾了三十年搬運,嗓門大,脾氣直,平時見了領導都隻點頭。
“我就是個搬箱子的,說啥客戶聽不懂?”
劉好仃走過去,沒勸,隻說:“你兒子點外賣,要是接電話的說‘愛要不要’,他啥反應?”
老張一愣:“那肯定差評啊。”
“對。”劉好仃拍拍他肩,“你現在搬的不是箱子,是人家的生意。”
老張猶豫半天,終於上台。扮演客戶的小陳故意刁難:“上次的貨顏色偏綠,這次要是還這樣,我們全退!”
老張握著紙當聽筒,額頭冒汗,結巴了幾句,突然抬頭:“您說偏綠,是燈光問題,還是玻璃本身?要不我讓技術拍個對比照,您先看看?”
全場一靜。
講師帶頭鼓掌:“這句就對了!不辯解,先解決問題。”
老張下台時,臉紅得像喝了酒。
培訓持續了兩周。起初有人打哈欠,有的一邊聽一邊摳手機,後來漸漸不一樣了。有人開始記筆記,有人課後圍住講師問細節,還有人主動要了錄音回去聽。
劉好仃悄悄跟了幾場,發現最積極的,反而是那些原本最抵觸的。
第三周,客服部交來一份數據:客戶來電平均通話時長增加了兩分鐘,投訴率下降12,但“問題解決率”上升了18。
“不是話變多了,”客服組長說,“是問得更細了。”
劉好仃翻著記錄,看到一條備注:客戶反映玻璃邊緣有細微毛刺,客服沒直接說“正常”,而是問了使用場景,發現對方是做展示櫃的,對光滑度要求高,立刻協調技術重新打磨,並安排加急發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