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那封寫好字的信封交出去後,順手從桌角拿起保溫杯,擰開蓋子吹了口氣。茶涼了半截,他也沒喝,隻是盯著牆上那三張數據表。陽光斜過來,照在“82滿意率”那行紅字上,反光晃了一下眼。
他沒躲,反而多看了兩秒。那數字像塊磚,壓在他心裡某個空落落的角落。牆上的表越來越多,從最初的生產進度,到後來的質量檢測,再到現在的客戶反饋,一張張釘上去,像是把日子一塊塊壘成了牆。可牆高了,影子也長了。
他忽然想起昨天浙江客戶那句“你們現在是夥伴”。這話聽著暖,可他也知道,夥伴不是光靠遞瓶水、貼紙條就能當的。人家信任你,是因為你能扛事,是因為你不止想著賣玻璃。
他放下杯子,抽出抽屜裡的筆記本,翻到空白頁。筆尖懸在紙上,遲遲沒落。腦子裡轉的不再是投訴率、複購率,而是前兩天刷手機時看到的一條新聞:某國際建材展上,一家歐洲公司宣布全線產品實現碳中和,展位前圍滿了人。評論裡有人寫:“我們買的不隻是材料,是態度。”
“態度”這詞,這兩天老撞他腦子裡。
他合上本子,起身走到窗邊。生產線還在轉,工人們低頭乾活,節奏平穩。可他知道,外麵的世界正越轉越快。客戶要的不隻是“不劃手”的玻璃,還有“不傷地球”的玻璃;不隻要“說話不衝”的客服,還要一個“站得直”的企業。
他坐回椅子,重新翻開筆記本,寫下一行字:“社會責任深化”。
筆畫剛收尾,小陳敲門進來,手裡抱著一摞文件:“劉師傅,這是本月客戶建議彙總,還有兩個新訂單的合同初稿。”
“放這兒吧。”他點頭。
小陳沒走,猶豫了一下:“那個……廣東展廳那邊來消息,說他們集團正在做esg評估,問我們有沒有相關資料。”
“esg?”
“就是環境、社會、治理那一套。”小陳解釋,“他們想了解咱們在環保、公益這些方麵的做法。”
劉好仃沒接話。他盯著“社會責任深化”那幾個字,忽然覺得它們像剛撒進土裡的種子,還沒發芽,人家已經問你結不結果了。
小陳見他不說話,輕聲說:“要不我先回個郵件,說我們正在整理?”
“彆編。”他搖頭,“沒做的事,不能說有。”
“那……怎麼說?”
“實話。”他合上本子,“就說我們目前還沒係統做,但重視,正在考慮。”
小陳記下,轉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你剛才說的esg……他們具體問哪塊?”
“環保提得最多,比如材料回收、能耗數據。還有員工福利、社區參與這些。”
他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小陳走後,他把筆記本翻到背麵,開始寫。
左邊一欄:環保。
右邊一欄:公益。
中間畫了個問號。
他一條條往下列:
能不能把廢玻璃再利用率從68提到85?
包裝用的塑料護角,能不能換成可降解的?
廠區那片空地,能不能種點樹,順便做個小生態角?
員工每年能不能組織一次公益行動,比如去學校修窗戶?
寫到這兒,筆頓了。
這些事聽著都不大,可真做起來,哪件都不輕。錢要算,人要調,流程要改。更難的是——做這些,客戶真會在意嗎?訂單會多嗎?
他想起早年廠裡搞過一次捐款,大家湊了三千塊寄給山區小學。後來對方寄來感謝信,還有一張孩子們站在新窗戶前的合影。照片裡,玻璃映著陽光,孩子們笑得睜不開眼。
那會兒沒人問“值不值”。
可現在不一樣了。企業做大了,一舉一動都有人看。做好事不能隻靠“覺得該做”,還得有規劃、有聲音、有回響。
他歎了口氣,把本子轉了個方向,重新寫:
品牌形象升級,不能隻靠產品和服務。
全球化趨勢下,社會責任是“通行證”。
我們起步晚,但可以穩著來。
寫完,他盯著第三條看了很久。
穩著來,不代表不走。
他想起上個月去新供應商考察,那家做可回收護角的小廠,老板是個年輕人,說話直接:“我們貴一點,但每賣一萬隻護角,就能少一噸塑料進andfi。”
當時他沒接茬,現在卻突然聽懂了那句話的分量。
不是“少一噸”,是“少一噸”。
他拿起筆,在本子角落補了一句:
“社會責任不是額外負擔,是另一種產品。”
窗外傳來叉車的提示音,一車新玻璃正被運往倉庫。他抬頭看了眼,忽然問自己:這塊玻璃,除了透光、防爆、耐磨,還能承載什麼?
能承載一個孩子的安全?
能承載一片樹林的呼吸?
能承載一句“我們和你們一樣在乎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