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亮起的時候,劉好仃正蹲在質檢台邊,用指腹蹭過一片剛下線的玻璃。指紋印在光麵上,一呼一吸間就淡了。他沒急著回消息,而是把那片玻璃翻了個麵,對著燈照了照——通體清透,沒一絲波紋。
這才掏出手機,點開群聊。
小王的“收到”還掛在頂上,底下多了一條老周發的文件預覽:《跨文化協作案例更新_0417》。劉好仃往上劃了兩下,找到自己半小時前發的那條:“試行規則文檔已建,請今晚前確認分工。”
時間顯示,已讀。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朝辦公室走。走廊燈管嗡嗡響,腳步聲在瓷磚上彈得清脆。推開辦公室門,第一件事不是開電腦,而是從抽屜裡摸出那個磨了邊的硬皮本,翻到“待驗證假設”那頁,用藍筆輕輕勾掉“規則未動”四個字,寫下:“今日起,雙軌並行。”
電腦開機的間隙,他順手把昨天那張標簽紙又掏出來,夾回本子裡。油漬還在,但字跡比昨天清晰了些。
郵箱彈出新通知:小王已創建共享文檔,標題是《跨文化管理規則框架·初稿》,權限設置妥當,還貼心地加了版本編號。劉好仃點進去,頁麵乾淨,隻有三行大字:
承諾表達明確化
決策流程可視化
協作節奏可預期
下麵空著,等著填血肉。
他沒急著改,而是撥通小王的分機。
“在質檢台?”小王聲音帶著耳機特有的悶感,“我剛傳完文檔,正想發你。”
“看到了。”劉好仃說,“現在來培訓室,順便叫上老周。”
十分鐘後,三人圍在培訓室白板前。小王抱著筆記本,老周拎著保溫壺,壺嘴還冒著熱氣。劉好仃沒拿筆,而是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屏幕朝下。
“今天不談理念。”他說,“談怎麼寫。”
小王點頭:“我按昨天的思路搭了框架,每條規則都配了案例對照欄,舊做法、新建議、客戶反應,三欄齊備。”
“很好。”劉好仃翻開本子,“但有三個‘不’——不寫長話,不套空詞,不離案例。咱們不是編製度,是搭梯子,讓人踩得穩。”
老周倒了杯茶,吹了口氣:“可有些事,說輕了沒用,說重了像訓人。比如波蘭那回,咱們說‘儘快’,人家等紀要等得心慌。”
“那就寫清楚‘儘快’到底多快。”劉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在“決策流程可視化”下麵畫了一條橫線,“規則要能回答一個問題:它治的是哪種‘斷’?”
“斷?”
“流程斷了,信任就斷了。”他轉向小王,“你把那封投訴郵件調出來。”
小王打開電腦,找到老周昨天上傳的記錄。客戶原話是:“你們說‘儘快’,但我們等了12小時才收到編號紀要,流程感斷裂。”
劉好仃用紅筆圈住“流程感斷裂”五個字。
“就衝這句,第二條規則得改。”他說,“不能隻說‘要發紀要’,得說清什麼時候發、怎麼發、發給誰。”
小王飛快敲字,嘴裡念著:“決策流程可視化:所有內部決議須在24小時內生成帶編號的簡要紀要,並同步至跨國協作日曆。”
“加一句。”老周插話,“‘紀要需標注決策狀態:已討論、待確認、已拍板’。”
劉好仃點頭,在本子邊緣寫下:“流程感=信任感。”又圈住“224小時”,畫了個三角。
“時限不能拍腦袋。”他說,“24小時是給他們留出時差緩衝,也給我們自己留複查空檔。”
小王抬頭:“那第一條‘承諾表達明確化’,要不要也加個時間錨點?比如‘我們將在周三前回複’,而不是‘儘快回複’。”
“對。”劉好仃說,“模糊詞是地雷,踩一個炸一片。咱們得把‘可能’‘儘量’‘回頭’這些詞,統統請出工作郵件。”
老周笑出聲:“那以後催單,是不是得先算黃曆?”
“不用算黃曆。”劉好仃也笑了,“算時差就行。”
三人正說著,小王突然“哎”了一聲,手指停在鍵盤上。
“我想到個事。”他說,“光寫規則不夠,得提醒。我在文檔裡加個草圖——發郵件前,係統自動彈窗,提示對方區域的文化偏好。”
他把筆記本轉過來。屏幕上是個簡單的彈窗界麵,寫著:“即將發送至沙特區域,建議避免使用‘立即’‘馬上’等催促性詞彙。”
劉好仃盯著看了三秒,笑了:“這不叫提醒,這叫扶一把。”
“就是怕老同事手滑。”小王撓頭,“我師傅上周還問我,‘趕緊辦’是不是說得太衝。”
“衝不衝不在音量。”劉好仃合上本子,“在對方聽來是不是命令。咱們寫規則,不是為了管人,是為了讓人少背鍋。”
老周點頭,把保溫壺蓋擰緊:“那第三條‘節奏可預期’呢?總不能讓每個客戶都列個作息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