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攥著那張排產表角,指尖微微發顫。劉好仃沒多看,隻說了句“十點後”,人就轉身進了質檢區。車間的機器聲像潮水一樣湧來,淹沒了所有沒說完的話。
七點整,劉好仃站在鍍膜區的檔案櫃前,抽屜拉開一半,手指精準地夾出一份泛黃的客戶記錄。那是小王前天從三年前的係統裡翻出來的——客戶b7,三次追加抗油汙處理,最後一次備注寫著:“潮濕環境易留手印。”他把紙拍進文件夾,封麵上用記號筆寫了五個字:“南洋首樣”。
短會定在物流調度室,牆上的電子屏還掛著昨夜光伏樣件的節拍曲線。劉好仃把文件夾往桌上一放,鍍膜組長抬頭:“這會兒開?主產線剛接新單。”
“十分鐘。”劉好仃翻開本子,“三組樣品,防指紋升級版,按b7記錄調參數。夜班十二點到兩點,a線停產後跑。”
“搭車?”質檢老陳皺眉,“這時間點,檢測員都換崗了。”
“我值。”劉好仃合上本子,“第一批出海的東西,得有人盯著。”
茶水間飄著豆漿味,幾個工人蹲在窗台邊啃包子。劉好仃端著杯子走過去,沒坐下,隻靠著牆說:“三年前,客戶b7的單子為什麼沒接?”
沒人答。
“不是技術不行。”他低頭吹了口熱氣,“是咱們覺得,一塊玻璃,擦不乾淨手印,能有多大講究?”
老周從後頭進來,聽見了,接話:“人家現在在越南建了新廠,新生產線,要的就是耐潮耐油的麵板。”
劉好仃點頭:“咱們當年沒接的單,現在得自己送上門。”
有人笑:“送上門也得人家要啊。”
“要。”劉好仃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打印單,“剛收到郵件,說想試三組樣品,參數按咱們最新鍍層來。”
包子咬到一半停在嘴邊。
“這不是買賣。”他把單子貼在公告欄,“是老熟人回頭看看,咱們有沒有長進。”
下午兩點,物流組老張抱著箱子出來,看見劉好仃在填單。“這批走空運?”
“先走三箱。”劉好仃一筆一劃寫收件地,“曼穀,清關文件我來補。”
“技術參數還沒蓋章。”老張搖頭,“行政說,沒簽章不放行。”
劉好仃沒說話,轉身回了辦公室。五分鐘後,他拿著一張泛黃的紙回來——九十年代出口日本的質檢單模板,邊角磨損,但鋼印清晰。他鋪在桌上,對照新樣品參數,手寫補全,末尾簽下名字,又加一行小字:“執行標準:iso92114”。
“這算數?”老張遲疑。
“算。”劉好仃把文件裝進防水袋,“我簽的,出了問題我擔。”
老陳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手裡拿著個硬皮本。劉好仃抬頭:“怎麼了?”
“外拓樣品,得記一筆。”老陳翻開本子,第一頁空白,他拿起筆,寫下:“第一行,留給南洋。”
劉好仃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嘴角動了動。
發貨前最後一道關,是貼標。三箱玻璃整齊碼好,每片都覆著保護膜。劉好仃親自檢查,忽然停下。“少個東西。”
“什麼?”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卷紅色標簽紙,剪下三小條,分彆貼在箱子側麵。工人湊近看,上麵印著一行小字:“首航試水”。
“搞儀式感?”有人笑。
“不是儀式。”劉好仃拍平標簽,“是提醒自己,頭一回出海,彆翻在碼頭。”
晚上十點,培訓室燈亮了。小李帶著兩個夜班工人,悄悄推開了老鍍膜機。設備嗡嗡啟動,操作屏閃出一行提示:“係統初始化,模式:自定義。”
小李輸入參數,手有點抖。
“真用這古董?”有人問。
“能動就行。”小李按下確認鍵,“參數照白天測的來,溫度低兩度,鍍膜時間加十五秒。”
機器緩緩運行,第一片玻璃滑出時,所有人圍上去。
“行不行?”
小李用放大鏡照了十秒,點頭:“膜層均勻,沒氣泡。”
“那算成功了?”
“算第一步。”他把樣片放進記錄夾,封麵寫著:“藝術裝飾周末調試第1批。”
劉好仃在辦公室刷新郵箱。主產線冷卻係統剛報過警,老周帶人去修了。他沒去現場,隻發了條消息:“按預案處理,我這邊等回信。”
屏幕右下角彈出新郵件提示。
發件人陌生,標題簡潔:“樣品確認”。
他點開,正文隻有兩行:
“收到三組樣品參數,符合我方測試要求。
可啟動小批量應用測試。”
劉好仃把郵件從頭到尾讀了三遍,然後點打印。紙張滑出時,他放進硬皮本最新一頁,夾好,合上。
本子封麵,貼著一張小船貼紙,是他昨夜貼的。
淩晨一點,車間安靜下來。劉好仃站在鍍膜區,手裡拿著記號筆,在排產表空白處寫:“南洋項目,每周一測,三批連驗。”
寫完,他抬頭看了眼物流區的方向。三隻貼著“首航試水”的箱子已經裝車,車門關緊,司機正核對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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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司機搖下車窗:“劉工?”
“路上慢點。”
“放心。”
車子啟動,緩緩駛出廠區。劉好仃站在路燈下,看著尾燈消失在路口。
回到辦公室,他翻開硬皮本,在打印的郵件下方,寫了一行字:
“船已離岸,風浪自知。”
寫完,他合上本子,關燈。
黑暗中,手指在開關上停了兩秒。
第二天早上六點,物流組老張衝進質檢區:“清關卡住了!”
“什麼問題?”
“技術文件簽章不認,泰國那邊說要原廠電子認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