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蹲在設備前,萬用表探針還搭在傳感器接口上,抬頭說:“曼穀接下來一周,高溫高濕。”
劉好仃站在門口,沒接話,也沒問參數、沒提預案。他隻是點點頭,轉身走了。
回辦公室的路上,他路過培訓室,門開著,那台老機器還在喘,斷斷續續的嗡鳴像是誰在打盹時的呼嚕。他看了一眼,沒進去,繼續往前走。
推開辦公室門,他從抽屜裡取出硬皮本,翻到“船已離岸”那一頁。墨跡還沒乾透,像剛落筆時的心跳。他在背麵空白處寫下一行字:
“氣候會變,市場會變,人會老——我們靠什麼一直活著?”
寫完,他合上本子,盯著牆角的文件櫃。櫃門半開,露出一角泛黃的紙邊,是九十年代出口玻璃的質檢單複印件。他沒去整理,也沒關櫃門,隻把筆插回口袋,掏出手機,撥通了小王的號。
“明天早上八點,會議室,不談樣品進度。”
“那談啥?”
“談以後。”
第二天一早,投影儀亮起。屏幕上沒有數據圖表,也沒有流程圖。隻有兩張圖。
一張是南洋客戶簽收視頻的截圖,實驗室背景裡,穿著白大褂的人正拆箱。
另一張是電商平台的銷售頁麵,同款防指紋玻璃,價格壓得比出廠價還低,評論區寫著“手感像真貨,就是包裝簡陋”。
劉好仃站在屏幕旁邊,手裡捏著一支紅筆,沒指ppt,而是點了點空氣:“一個被抄了,一個在試水。這不是贏了,是暴露了。”
底下沒人說話。
“以前我們怕沒人要。”他頓了頓,“現在怕的是——有人要了,我們接不住。”
小王舉手:“劉工,您的意思是……客戶要是真下單,咱們產能跟不上?”
“不止產能。”他搖頭,“是萬一曼穀那批樣品扛不住高溫,人家回頭說我們數據造假,誰來擔?”
老陳皺眉:“可我們測試都是合規的。”
“合規,不代表能扛住現實。”劉好仃走到白板前,寫下三個字:可持續。
“這個詞不是環保口號,也不是報告裡湊字數的。它是問:我們這艘船,風平浪靜時能跑,風暴來了,能不能不沉?”
會議室靜了幾秒。
小李小聲嘀咕:“上次‘跨文化管理’還沒整明白,這又來個‘可持續’……”
聲音不大,但夠清楚。
劉好仃聽見了,沒批評,反而笑了:“我知道你們怕新詞。咱們廠不興搞花架子。所以今天不說概念,說事。”
他收起筆,拎起保溫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走,去車間。”
一行人跟著他穿過走廊,直奔鍍膜區。那台老設備還在運轉,嗡嗡聲穩定了些,但節奏仍有些發虛。
劉好仃站定,指著機器:“這台,用了十二年,修了三十七次。去年大修那次,配件等了十一天,靠借隔壁廠的舊模塊頂著。”
他轉頭問老周:“為什麼不換新的?”
老周一愣:“換?預算不夠,而且……新機型兼容不了老模具。”
“所以呢?”
“所以隻能修。”
“對。”劉好仃點頭,“修,不是因為勤儉節約,是因為換不起。可也正因為它能修、有人修,咱們的線才沒斷。”
他掏出筆記本,翻到一頁密密麻麻的維修記錄:“這些不是流水賬,是我們活下來的證據。”
“可持續的第一條,不是碳排放多少,也不是esg評分幾級,是——關鍵設備壞了,能不能在48小時內恢複生產。”
小王忍不住問:“這算評估?”
“這是起點。”
回到會議室,劉好仃在白板上畫了個三角:一邊寫“人”,一邊寫“設備”,一邊寫“流程”。
“評估不是查賬,是查命。”
老陳猶豫著問:“那……會砍預算嗎?”
“不會。”
“會裁員?”
“也不會。”
“那是查啥?”
“查我們哪天要是突然被斷電、斷料、斷人,還能不能活下來。”
散會後,小王在紀要本角落寫下“查命”兩個字,順手貼在了培訓室門口的公告欄上。旁邊是那張“首航試水”的標簽,已經被老周揭下來,換成了他維修日誌本的書簽。
第三天早會,劉好仃沒開長會,隻在公告欄前站了幾分鐘。
“南洋首樣”旁邊,他添了一行小字:“第一批上天了,第二批靠什麼?”
底下沒人問,但有人拿筆抄了下來。
當天下午,鍍膜車間的白板上多了一條留言:
“如果鍍膜液供應中斷,能不能用舊配方頂三天?”
下麵沒人署名,但字跡像小張。
第四天,劉好仃在辦公室整理文件,小李敲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張打印紙。
“劉工,我查了近三年的極端天氣記錄,東南亞雨季提前的概率在上升,未來三年,高溫高濕環境可能更頻繁。”
“嗯。”
“我還調了咱們所有出口訂單的運輸路線,發現七成走海運,平均在港滯留時間比預期多1.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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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
“我在想……咱們的包裝標準,是不是該加一條‘耐潮等級’?”
劉好仃沒立刻回應,而是打開抽屜,取出硬皮本,翻到最新一頁。
他在“船已離岸”下麵,輕輕畫了一道波浪線。
然後寫下一句:
“可持續不隻是環保,是活下來的能力。”
第五天,車間早會。
劉好仃站在白板前,指著那條“如果斷電三天怎麼辦”的提問彙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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