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提示音響起的那一刻,劉好仃正盯著屏幕上的時間戳。他沒動,隻是把剛擰開的記號筆輕輕擱在桌角,筆帽朝下,穩穩立住。五點零三分,數據上傳成功的綠色小標跳了出來,像一顆準時跳動的心。
他起身,走到會議室門口,敲了三下門框。
小陳、老周、小李還在工位上忙活,聽見聲音陸續走進來。沒人說話,都看著他。
劉好仃打開投影,調出剛才那條記錄:“170003,石子段清淤完成。”畫麵放大,動作密度圖的曲線在末端平穩收尾,像一段走完的路。
“這不是係統記的數字。”他指著圖,“是老張他們五個人,蹲在泥水裡四十分鐘,一鍬一鍬清出來的。清完還得把工具交接時間錄進係統,監理點了‘已閱’,才算完。”
小李低頭搓了搓手指,像是還能感覺到溝底的泥沙。
“我們做了這麼多事,記錄也齊了,可除了咱們幾個人,還有誰知道?”劉好仃頓了頓,“不是為了出風頭,是怕以後有人問:這規矩是怎麼來的?我們拿不出人話,隻能甩一張紙。”
老周慢慢點頭:“說得是。以前誰信數據?現在連監理都簽字,得讓人知道這事兒是真的。”
小李終於開口:“可宣傳……聽著像搞運動。”
“那就彆叫宣傳。”劉好仃翻開筆記本,抽出一頁紙,上麵是那天小李從車間帶回來的原話,“你們聽聽這個——‘你們這不叫搞形式,叫把良心擺到台麵上。’這話是老焊工說的,不是我編的。”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小陳笑了:“這話比ppt有勁。”
“那就讓乾活的人自己說。”劉好仃把筆記本合上,“咱們不替他們說話,咱們幫他們把聲音傳出去。”
老周摸著保溫杯:“那怎麼傳?廠辦簡報?公告欄貼大字報?”
“都行。”劉好仃拿起白板筆,在“真實、完整、可追溯”下麵畫了三條橫線,“但得加三條:看得懂、聽得進、記得住。”
他轉身寫下三行字:
一、圖文簡報——給廠辦月刊,用數據說話,對比機製運行前後效率變化;
二、車間展板——大字號,配現場照片和員工原話,貼在休息區門口;
三、內部短視頻——每兩周一期,不演,不念稿,誰參與了誰出鏡,講自己看到的變化。
小陳眼睛一亮:“我可以做圖文,把動作密度圖做成動態對比。”
老周點頭:“展板我來盯,廠辦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他們說材料到了就安排版麵。”
小李皺眉:“視頻呢?誰拍?誰剪?咱們又不是電視台。”
劉好仃從包裡掏出u盤,插進電腦,點開一段手機拍的視頻:泥水飛濺,老張彎腰遞鏟子,背景裡傳來一聲清脆的“上傳成功”。鏡頭晃,聲音雜,但畫麵裡的人臉是亮的。
“這不就是素材?”他說,“不用高清,不用剪得花裡胡哨。就拍他們乾活,拍他們說話。拍完咱們自己看一遍,挑幾句實在的,配上字幕,發到內部群就行。”
小李盯著屏幕,沒再說話。
“咱們不是要搞秀。”劉好仃關掉視頻,“是要讓那些默默乾活的人,被人看見。”
小陳舉手:“那第一期拍什麼?”
“拍綠簽那天。”劉好仃說,“從第一筆記錄開始,誰上傳的,誰確認的,誰在係統裡點了‘已閱’。讓當事人自己說,那天為什麼願意簽字。”
老周問:“會不會耽誤生產?抽人拍照,人家肯嗎?”
“不會。”劉好仃打開郵箱,調出自己發給私人郵箱的那封郵件,“我們每天都在留痕。每一次上傳、每一次確認、每一次反饋,都是素材。不需要額外加班,不需要專門擺拍。就趁休息時聊兩句,拿手機錄一下,完事。”
他看向小李:“你那天去車間聽了一圈,誰的話最戳你?”
小李猶豫了一下:“老焊工那句。”
“那就從他開始。”劉好仃說,“你去找他,不說是拍宣傳,就說‘咱們想聽聽您對這機製的看法’。他願意說,就錄;不願意,就不錄。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