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u盤從電腦上拔下來的時候,順手在桌角敲了兩下,像是要把接口裡的灰塵震出來。他沒急著收進包裡,而是翻出昨天整理好的“宣傳啟動”文件夾,重新檢查了一遍子目錄:素材歸檔、策劃初稿、第一期內容框架,全都按順序排著,連命名都沒用一個符號。
他合上電腦,拎起保溫杯往廠辦走。今天得把展板的事落定,不能再拖。
宣傳科的門開著,科長正低頭看一份月度簡報清樣,頭都沒抬。劉好仃也不急,把保溫杯放在窗台上,從文件夾裡抽出幾張紙,輕輕放在辦公桌上。是綠簽那天的係統記錄截圖,下麵壓著一張清淤作業的現場照片,老張蹲在溝邊,褲腳卷到膝蓋,手裡還攥著鏟子。
“這不是我們編的。”他說,“每一條數據,都有人乾過。”
科長終於抬頭,皺眉掃了一眼:“這些圖……太糙了。廠刊要的是正式報道,不是朋友圈發圖。”
“我知道。”劉好仃沒爭辯,“您要正式稿,我們準備了。對比圖、效率提升數據、監理確認流程,都齊全。但車間那邊,我們想用這些——”他指了指照片,“老師傅們不看ppt,他們看臉,看誰真上過手。”
科長猶豫了一下:“你們這風格,跟我們一貫的調子不太搭。”
“那就兩條路走。”劉好仃翻開筆記本,“廠刊用標準簡報,我們寫,您審;車間展板保留原圖原話,內容我們初篩,責任我們擔。您隻管發布,不擔風險。”
辦公室安靜了幾秒。科長看著那張泥水飛濺的照片,忽然笑了:“你這是逼我們‘雙軌製’?”
“不是逼。”劉好仃也笑了,“是搭個橋。橋這邊是規矩,橋那邊是人話。兩邊都走通了,才算通。”
科長點點頭,拿起筆在清樣上劃了兩行字:“行,下期廠刊留半版。但展板內容得提前送審,不能貼了再說。”
“沒問題。”劉好仃把協議似的字據收好,轉身出門時,順手把保溫杯也帶上了。
中午飯點前,老周在食堂門口攔住他,手裡捏著一張手寫號碼紙。
“我聯係上了。”他說,“《南山工訊》的老編輯,姓陳,退休返聘。當年技協搞培訓,他來拍過片子。我提了咱們這事兒,他說——‘工人自己說話,這題材新鮮’。”
劉好仃接過號碼,沒急著打:“材料準備好了嗎?”
“晚上就整。”老周一拍胸脯,“三頁,精煉點:數據圖、老焊工那句話、清淤現場照。標題我都想好了——‘玻璃廠裡,數據開始認人了’。”
劉好仃點點頭:“彆打電話,明天我陪你去趟報社,當麵交。”
“你還真去?”
“事兒要落地,人就得到場。”他說,“咱們不求登頭版,就求一句:普通人也能上報紙。”
第二天一早,劉好仃換了件乾淨襯衫,把材料裝進牛皮紙袋,封口都沒用訂書釘,隻折了個角塞進去。老周在廠門口等他,手裡拎著保溫杯——這回是他的。
報社在南山工業區邊上,一棟老樓,招牌掉了漆。前台小姑娘看了他們一眼,說陳老師在會議室。老周正要問,劉好仃已經轉身往樓梯口走:“三樓,靠東頭那間,以前技協開會就在那兒。”
陳編輯果然在,穿著舊夾克,頭發花白,正翻一份校樣。看見老周,愣了一下:“老周?你還在這兒乾呢?”
“沒退休呢。”老周笑,“帶個同事來,有點事兒想請您看看。”
劉好仃把牛皮紙袋放在桌上,打開,取出三頁材料,一頁頁擺好。陳編輯低頭看,手指在數據圖上慢慢劃過,停在那句“這活兒,總算有人認了”上,抬頭:“這話誰說的?”
“車間老師傅。”劉好仃說,“他乾了三十年焊工,以前乾完活,沒人問,也沒人記。”
陳編輯盯著他看了兩秒,忽然笑了:“你們這不叫投稿,叫送證據。”
“差不多。”劉好仃也笑,“我們想讓外麵知道,小廠子也能把規矩立起來。”
“行。”陳編輯把材料收進抽屜,“下周我排個試點版麵,不保證位置,但保證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