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整,天光已經鋪滿了廠區主乾道。劉好仃站在燈箱前,手機屏幕亮著,推送標題刺眼:《玻璃製造企業社會責任履行新標準2024版)正式發布》。他沒點開,隻是盯著那行字,像在等它自己解釋清楚。
昨晚他剛發完郵件,主題是“下一期,讓更多人寫”。現在這封郵件還躺在發件箱裡,未讀狀態,被新消息死死壓在下麵。
他點進公告,一口氣讀完三遍。十二條硬指標,一條比一條沉。第六條寫著“員工參與度須量化記錄並接受第三方驗證”,第八條提到“數據留痕需具備三級可追溯機製”。他忽然想起前兩天小李拍的那張紙條——“我也想寫一張”,還貼在燈箱玻璃上。
他翻出備忘錄,截下幾段關鍵內容,標紅“6個月過渡期”“強製審計”“未達標列入觀察名單”。然後撥通小陳電話:“今天晨會提前半小時,帶上本子,有事。”
小陳接得很快,聲音還帶著剛醒的糊勁兒:“劉師傅,是不是第三期要加印手寫卡?我昨晚設計了新模板……”
“先彆弄那個。”劉好仃打斷他,“新標準下來了,全行業統考,咱們得換題庫。”
掛了電話,他繞到三號車間後門,老周正蹲在崗亭邊啃饅頭。看見劉好仃,他咧嘴一笑:“昨兒四號車間搞了個‘手寫牆’,連保潔組都開始投稿了,我說這勢頭,下季度能不能評個創新獎?”
劉好仃沒笑,把手機遞過去。老周嚼著饅頭的手停在半空,看了兩行,饅頭渣掉在褲腿上也沒拍。
“這玩意兒,認不認咱們燈箱裡的‘回聲’?”老周抬頭問。
“它要的是蓋章的記錄,不是膠帶粘的紙條。”劉好仃收起手機,“先彆傳,等我們搞明白再說。”
七點四十,小會議室。小陳抱著筆記本進來,第三期策劃案打印得整整齊齊,封麵還畫了個笑臉。老周和小李緊隨其後,一個拎著保溫杯,一個手機夾著筆,像是來開會,也像是來領獎。
劉好仃沒坐下,直接把手機連上投影。白板上跳出公告截圖,標題加粗,落款帶紅章。
屋裡一下子靜了。小陳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策劃案邊角,慢慢把它翻過去,封麵朝下。
“咱們的‘回聲’剛響起來,外麵的風就來了。”劉好仃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落得穩,“風不是壞事,但得先站穩。”
他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下:“第一步:搞清楚他們要什麼。”
“第三期內容暫停。”他說,“接下來三天,小組任務隻有一個——把這份標準讀透,一條一條過,找出哪些是我們已經做的,哪些是還沒碰的。”
小陳抬起頭:“那……外麵那個紙條呢?陳工寫的,要不要先拿下來?”
“不拿。”劉好仃搖頭,“貼著,但先彆回應。等我們知道能答什麼,再開口。”
老周搓了搓臉:“可咱們不是一直在記數據嗎?係統日誌、打卡記錄、維修台賬,哪樣不是實打實的?”
“記了,和能拿出來,是兩回事。”劉好仃翻開自己的本子,抽出一張截圖,“看這個——‘數據有回聲’,是我們給素材起的名字。但新標準要的是‘可驗證流程’,不是‘動人故事’。”
他頓了頓:“他們要的不是我們說了什麼,而是我們能不能被查。”
小李一直沒說話,這時才開口:“那……員工參與度這一條,怎麼算?咱們燈箱算不算?”
“算不算,得看有沒有人簽字確認。”劉好仃說,“我們現在有照片,有播放記錄,有自發傳播,但缺一個‘官方認定’的動作——誰組織的?誰批準的?誰負責?”
屋裡又靜下來。
小陳低頭翻本子:“那……我們算不算組織者?您算不算負責人?”
“我們是工人。”劉好仃說,“不是管理層。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做的事兒,能不能被承認為‘企業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