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四十分,車間頂燈剛亮了一排,劉好仃已經站在東區一號卡盒前。他手裡拎著三個新做的塑料盒,邊角貼了熒光黃邊條,像給沉默的鐵皮櫃戴上了醒目的耳環。他沒急著掛,而是先蹲下,用抹布把掛鉤擦了一遍,再把盒子穩穩掛上,動作慢得像在安放一塊生日蛋糕。
小陳來交接時,看見那盒子正對著工位通道,離操作台不過四步。她愣了一下:“這麼近?”
“近才看得見。”劉好仃把便簽紙貼在盒側,“試用一周,有意見寫卡反饋。”他頓了頓,“不是征求意見,是請他們罵。”
老周來得晚,手裡拎著保溫杯,看見新卡盒先是一愣,接著笑出聲:“你這是把紅膠帶精神發揚光大了啊。”
“路鋪好了,總得有人走。”劉好仃遞給他一份打印稿,“今天晨會,你講五分鐘,就說一件事——小李師傅的卡,地溝蓋修了。”
老周皺眉:“就這?”
“就這。”劉好仃點頭,“彆講製度,彆念文件。就說‘寫了有用’。”
晨會開始,老周站在隊列前,沒拿稿子,也沒看人,隻盯著地麵說:“昨天質檢組小李填了張卡,說東區三號地溝蓋鬆了,踩上去晃。我下午路過,看見修好了,螺絲擰得比我家鍋蓋還緊。”他抬頭,“你們寫,我們看;我們看,廠裡動。就這麼簡單。”
底下有人低聲接話:“那我上周寫的模具油汙呢?”
“查了。”劉好仃接過話,“清潔組昨天擦了兩遍,還加了防滑貼。沒回音,是咱們沒及時貼牆。”
這話一出,幾雙眼睛亮了。
中午十二點整,小陳在公告欄前貼上了第一期“回應牆”。五張參與卡整整齊齊排開,每張下麵都有一行手寫反饋。最中間那張,寫著“設備漏油,存在滑倒風險”,旁邊紅筆寫著:“維修組36小時處理完畢,已加裝防護罩,油漬清理。”
車間主任路過時腳步一頓,盯著那張卡看了半分鐘,低聲說:“這會不會讓人覺得咱們管理有問題?”
“主任,”劉好仃站到他旁邊,“問題藏不住,回應才安心。咱們貼的不是‘有毛病’,是‘修得快’。”
主任沒說話,看了眼圍觀的工人,轉身走了。五分鐘後,他回來時手裡多了瓶記號筆,遞給小陳:“下次用這個,字更清楚。”
下午三點,小李抱著文件夾進了維修組。組長正忙著拆泵,頭也不抬:“又有卡?”
“東區二號機漏油,建議處理。”小李把卡遞過去,“48小時回應製,東區試點。”
“排程滿了。”組長擺手,“下周再說。”
小李沒走,站在原地:“劉師傅說,這不是額外任務,是交接流程的一部分。卡寫了,就得有人接。”
組長抬頭:“誰定的規矩?”
“咱們自己。”小李把卡輕輕放在工具箱上,“小陳師傅昨天貼牆了,五張都回了。就差這張。”
兩人對視幾秒,組長終於歎口氣,抓起對講機:“小王,東區二號機,停機檢查,優先。”
三十六小時後,小李拍下照片,貼回應牆,在反饋欄寫下:“36小時,油止了。”
那晚,劉好仃在日誌本上畫了個小勾,旁邊寫:“閉環,第一例。”
微光榜的a4紙是第二天上午貼上去的。白紙黑字,邊角有點卷,貼在公告欄最右下角,像怕占了彆人地盤。紙上隻有一行字:“致老陳:三周三卡,路在腳下。”
老陳是質檢組的老工人,五十出頭,話少,但從不漏交卡。他看到那張紙時正端著飯盒路過,腳步慢了半拍,沒說話,低頭吃飯。第二天,他多帶了一盒筆,悄悄放進卡盒,又順手把歪了的標識扶正。
文員開始抱怨補卡登記多了。原本一天兩三張,現在五六張,全是“寫完卡丟了”“卡沒地方夾”。劉好仃去文員窗口時,正聽見她在嘟囔:“又不是銀行辦業務,哪來這麼多補辦。”
他沒辯解,隻遞過一張便簽:“以後補卡不登記,直接領。領卡人簽字就行。”
“那怎麼統計?”
“不統計。”劉好仃說,“卡不是用來數的,是用來寫的。寫的人多了,自然有人看。”
文員愣住,幾秒後笑了:“你這是反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