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工具間的門被推開時,那本文件夾還擺在桌角,封麵朝下,像一塊安靜的石頭。劉好仃沒急著拿它,而是先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溫水。水不燙了,正好。
他把文件夾夾在腋下,走向東區卡盒。新換的回收箱已經安好,標簽“你的聲音,我們正在聽”貼得端正。他抽出一張卡,是阿珍寫的那條——“建議食堂早點開飯”。紙角有點折,像是被人反複看過。
晨會鈴響前五分鐘,他站在廣播台前,把這張卡輕輕拍在話筒旁邊。
“今天第一講,從這條開始。”他說,“誰覺得這事該早點解決?誰有類似經曆?站出來,不是彙報,是聊天。”
人群安靜了一瞬。幾個工人低頭看鞋,有人悄悄往後退半步。老周正拎著飯盒往出口溜,聽見“食堂”兩個字,腳跟一擰,差點絆著地溝蓋。
“我天天排隊,”他嘀咕,“打完卡衝過去,飯都涼了。”
劉好仃立刻接話:“老周,那你就是第一個講的人。”
“啊?”老周愣住,“我就隨口一說……”
“隨口說的才是真話。”劉好仃把話筒遞過去,“來,講講你哪天因為搶飯錯過打卡。”
老周撓頭,接過話筒,聲音發緊:“上禮拜三……我剛打完卡,鈴就響了。跑過去一看,紅燒肉沒了,隻剩湯。我還想說‘能不能留點’,結果班組長說‘誰讓你不早點來’。”
他越說越順:“其實我們一線工人,卡點上班不是懶,是機器不停,我們走不開。等收了線,食堂早收攤了。這不是吃飯問題,是排班和開飯時間對不上。”
說完,他把話筒塞回劉好仃手裡,臉有點紅:“我說完了,開工吧。”
沒人笑,也沒人走。幾秒鐘後,質檢台的小李舉手:“我昨天也遇到這事兒,能不能讓夜班的先吃?”
另一個女工說:“要不搞個預約製?提前報飯量,食堂按數留飯。”
劉好仃沒打斷,隻在本子上記下“排班與開飯聯動”幾個字。晨會結束時,三個人報了名,說明天要講自己的事。
中午,阿珍在質檢台等機器自檢。三分鐘空檔,她對著旁邊兩個女工說:“上個月我改了流程,把掃碼環節往前挪,省了半小時。”
“不是我多聰明,是發現大家總在這兒卡住。挪一下,順了。”
劉好仃正好路過,掏出手機錄了下來。剪成短片,標題就叫《三分鐘,她說清了一件事》。
午休時,食堂屏幕開始循環播放。有人抬頭看,笑了:“這不是阿珍嘛,講得比領導還利索。”
下午,手套庫管員老陳主動在質檢台角落站定:“我前兩天發現少了一箱手套,查了三天,原來是領用沒登記。”
“這事不大,但要是沒人管,以後缺的就不止一箱。”
二十多人圍了過來。白班組長原想喊人回崗,看見大家站著聽,沒出聲。等老陳講完,他還點頭:“這事兒得通報一下。”
第二天,劉好仃在“心聲牆”旁邊立了塊新板子,叫“回音板”。用磁貼標狀態:“已記錄”“正在查”“有進展”。
他把老周講的“食堂排隊”貼上去,標注“後勤組明日調研”。
有人問:“貼了就真有人查?”
劉好仃沒回答,隻把那張阿珍寫的建議卡釘在旁邊,說:“這張卡昨天還在回收箱,今天已經在後勤組桌上。你信不信不重要,它動了就行。”
第三天,兩名年輕工人被叫來當“故事角”輪值記錄員。每人發了個本子,封皮印著“聽見,就是改變”。
95後的小林一開始不情願:“我就是來打工的,記錄這些乾啥?”
劉好仃沒勸,隻說:“你先聽三天,不想記,隨時換人。”
第四天中午,小林自己站上了質檢台。
“掃碼登記太慢。”他說,“每次換班,二十多人排隊掃,機器卡頓,耽誤十分鐘。能不能改成按班組批量導入?”
沒人打斷。他說完,底下有人點頭,有人掏出手機記。
當晚,劉好仃翻開日誌本,在“心通”頁寫下:“話開始走動了。不是我們推它,是它自己長了腳。”
第五天,故事角搬到東區休息區。一張小桌,兩把折疊椅,背景是生產線的輕微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