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那張寫著“你不是一個人在說話”的紙條夾進隨身帶的筆記本裡,動作輕得像收起一封家信。他沒多看一眼圍在回音角桌邊的食物,隻是順手把昨天的保溫飯盒往裡推了推,騰出點地方寫字。紙麵有點潮,筆尖劃過時微微打滑,但他還是工整地記下:“輪值有人主動報名,建議可自發傳遞——機製該升級了。”
午休鈴響過三分鐘,他敲了敲質檢台邊的鐵架,發出清脆的“鐺”一聲。阿珍、老周、小林陸續走過來,手裡還捏著沒吃完的饅頭或水杯。沒人說話,但都明白這頓飯後要乾點不一樣的事。
“咱們現在說話的人多了,”劉好仃開門見山,“可還有人沒開口。比如夜班的小李,上回我問他有沒有想說的,他搖搖頭,轉身就去換班了。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怎麼說,或者怕說錯。”
阿珍把水杯放下:“我那天在b線碰見他,他盯著熱力圖看了五分鐘,最後啥也沒寫。”
“那就得讓人人都能說,還不用非得站出來。”劉好仃翻開本子,“咱們開個短會,不占多長時間,就想一件事:怎麼讓那些沒說話的人,也能把話送進來?”
小林第一個舉手:“能不能弄個線上口子?廠裡oa不是人人都能登嗎?加個加密入口,匿名提交,後台隻有咱們幾個人能看。”
老周皺眉:“打字費勁,我連微信都靠語音。再說了,萬一是誰故意搗亂呢?”
“不查ip,也不留痕跡。”劉好仃接過話,“提交完係統自動刪原文件,每周咱們三個人抽一天早上一起盲抽五條讀出來,當麵刪。誰也不知道是誰寫的。”
“那得有人演示。”阿珍說。
“我來。”小林立刻應了,“現在就能試。”
劉好仃從兜裡掏出一張小紙條,遞給小林:“寫條假的,就寫‘建議夜班休息區掛個遮光簾’,代號‘不想曬’。”
小林接過筆,在紙上敲敲打打,幾分鐘後點頭:“好了,提交成功,頁麵跳回主頁,啥痕跡都沒留。”
“行。”老周鬆了口氣,“這法子能試試。”
阿珍想了想,又提:“光聽不行,還得有人動。能不能讓提建議的人自己牽頭,拉幾個人一塊兒推?比如誰提了流程問題,他自己最清楚,找技術員聊聊,說不定當場就能改。”
“對,不固定人,誰有興趣誰上。”小林接道,“乾完就退,不壓擔子。”
劉好仃在本子上畫了個圈:“叫‘微光項目小組’,認領製。不強製,不考核,純自願。”
老周一拍大腿:“那我提個事——‘共議台’!每周挑一條大夥兒都關心的,現場碰一碰。不是彙報,是聊天。誰有想法都來聽聽,順便看看進展。”
“這主意好。”阿珍點頭,“輪值不能光記,還得議。”
劉好仃把三條建議並列寫在本子上:匿名電子通道、微光項目小組認領製)、共議台每周一議)。他圈了圈,說:“咱們先小範圍試,不鋪大,不強推。”
第二天一早,公告欄多了張手寫告示,字跡方正,邊角還畫了個小燈泡。上麵寫著三條試點安排,末尾加了一句:“試三周,反饋好就留,不好就撤。”
匿名通道上線第一天,後台跳出27條建議。有說“掃碼槍反應慢得像老牛拉車”的,有問“能不能給女工多配一副防滑手套”的,還有悄悄寫的:“我怕高,但每天要爬三米平台,能不能調崗?”信息雜亂,但條條帶溫度。
劉好仃叫來阿珍和小林,三人圍在電腦前一條條過。“太亂了,聽著像菜市場。”小林苦笑。
“得分個類。”阿珍拿筆在紙上劃了三欄:“生產優化、生活便利、心理支持。每條貼個標簽,往後好找人對接。”
他們重新整理,剛分完類,共議台第一次會議也開始了。
地點就設在食堂角落那張小圓桌。議題是投票選出的:“夜班能不能提前十分鐘開飯?”提建議的正是之前不敢說話的小李。
人來了七八個,有夜班的,也有白班關心夥食的。一開始還有點拘謹,後來小李一開口,說他有次趕飯點差點摔下樓梯,大夥兒立刻接話。
“我也差點摔過!”
“飯點人擠人,湯都灑了。”
可說著說著,兩三個人搶著說話,聲音越來越大,坐在角落的一個女工一直沒開口,手指絞著衣角。
劉好仃看了看,從工具袋裡摸出個舊玻璃檢測環——透明的,邊緣有點磨花。他遞給小李:“拿著這個說,三分鐘,說完傳給下一個想說的。”
小李一愣,隨即笑了:“行,那我先來。這環還挺沉。”
一圈傳下來,節奏穩了,連那個女工也接過環,小聲說了句:“能不能在飯前提前五分鐘打鈴?讓我們心裡有個數。”
沒人笑,大家都記下了。
試點第三天,匿名通道收到一條新建議,標題是:“b線老張想和a線小王換崗,兩人技能互補,求協調。”下麵還附了句:“我們聊過,班組長也知道,就差個正式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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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好仃盯著這條看了很久,最後在本子上畫了個紅圈,寫下:“這不隻是建議,是連接。”
當天下午,微光項目小組首期認領完成兩項:“夜班暖水壺”和“掃碼係統提速”。前者由原提議人牽頭,找後勤協調,兩天內到位;後者由一名技術員自願加入,已提交優化方案給設備組。
共議台第二次會議前,劉好仃讓阿珍在登記本首頁加了行字:“每一條聲音,都是改變的起點。”字不大,但寫得認真。
第二次議題是“能不能在休息區放幾本雜誌”。來的人比上次多,發言令牌傳得也順。有個年輕工人拿著環說:“我上次提了‘係統卡頓’,現在真在改,我今天來就是想說——謝謝。”
沒人鼓掌,但有人笑著點頭。
劉好仃坐在邊上,聽著,沒插話。散會後,他把登記本收進包裡,路過回音角時,順手把一張新磁貼貼上熱力圖——紅色,代表五次以上活躍。代號是“不想曬”,正是那天小林提交的匿名建議。
晚上七點,車間燈漸次熄滅,隻有東區質檢台還亮著一角。阿珍收拾完工具,發現登記本裡夾了張新紙條。字跡陌生,寫著:“看到共議台有人為換崗發聲,我也想試試。我叫小陳,在c線做質檢,我想調去包裝組,已經學了兩個月操作,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她把紙條單獨抄在便簽上,貼到熱力圖旁邊,下麵加了一行小字:“你說的,我們都算上。”
第二天清晨,劉好仃來得比平時早。他站在回音角桌前,翻開登記本,看到那張新便簽,沉默了幾秒,然後從工具袋裡掏出一枚新的玻璃檢測環——比之前的更厚實些,邊緣打磨得更圓。
他把環輕輕放在桌上,正對著那張“小陳”的便簽。
陽光斜照進來,環的影子落在“你不是一個人在說話”那行字上,像一枚戒指套住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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