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還在放,聲音不大,但整個回音角都聽得見。畫麵裡那隻手正把紙條塞進投遞口,劉好仃蹲在地上,手裡擰著電池蓋。他沒抬頭,耳朵卻豎著,一句一句聽著那熟悉的台詞:“第24條,已提交。”
電池裝好,他拍了拍平板背麵,屏幕亮起,自動跳回首頁。三塊動態區照常輪播:匿名建議、微光小組、共議台倒計時。一切穩當,像車間裡那台老壓模機,響得有節奏,走得不慌。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順手把工具袋往肩上提了提。就在這時,廣播裡傳來女工的聲音:“掛鉤多了,衣服不皺了。”他腳步一頓,沒回頭,也沒停下,隻是肩膀微微往下沉了沉。
第二天早上,會議室比平時熱鬨。小林抱著筆記本先進來,老周端著茶杯跟在後頭,阿珍手裡捏著一疊打印紙,邊走邊念:“今天這會,是不是又要算賬?”
劉好仃已經坐在角落,麵前攤著一張便簽紙,上麵寫著三行字。他沒說話,隻是把筆帽擰下來,又擰上去。
生產主管老陳一進門就嚷:“訂單又加了兩車,b線今晚得延一小時。”話音剛落,看見劉好仃在,語氣緩了半拍,“老劉,你那‘回音角’搞得好,可咱們現在真沒空搞彆的。”
劉好仃點點頭,把便簽紙推到桌中央。上麵字不多,但看得人停了嘴:
“我們改了燈、換了肉、聽了話。
可彆的廠呢?
他們有沒有‘回音角’?他們的工人,也敢寫字條嗎?”
會議室靜了兩秒。財務科長推了推眼鏡:“你是想……搞交流?”
“不是搞,是試試看。”劉好仃翻開會議紀要,在“社會責任深化”那一欄,用紅筆畫了個箭頭,添上一行小字:“建議啟動行業經驗交流探索。”
老陳直接搖頭:“咱們這算經驗?人家大廠開會都用投影,咱們拿個平板輪播視頻,像不像賣菜的去參加米其林評審?”
旁邊有人笑出聲。
劉好仃沒笑,也沒爭。他打開平板,點開一段視頻。畫麵裡,夜班工人蹲在c7檢測台前,手舉著尺子比劃:“以前這兒是死角,刻度看不清,廢片多。現在燈一亮,手都不抖了。”接著是更衣室,女工把工服一件件掛上新裝的掛鉤,笑著說:“以前衣服堆著皺成一團,現在整整齊齊,像上了崗。”
視頻不長,三分鐘,播完沒人說話。
劉好仃合上平板,聲音不高:“ai能算出廢品率降了多少,可它算不出老李女兒上學不遲到的那聲‘謝謝’。咱們做的不是高科技,是讓人上班時,心裡能鬆一口氣的事。”
財務科長低頭翻資料,嘀咕一句:“可萬一人家抄了去,咱們還落後?”
“不怕抄。”劉好仃說,“怕的是沒人抄。要是每家廠都有人願意聽工人說‘燈太暗’,那咱們這點‘小事’,才算真值錢。”
老周突然插話:“可咱們算啥?小廠,代工,名字印在盒子背麵都看不清。誰願意聽咱們說話?”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進水裡,沉得快。
劉好仃沒急著答。他從工具袋裡掏出登記本,翻開,一頁頁都是手寫的建議和反饋。他指著其中一條:“‘晾不乾’,提了三次,最後裝了烘乾架。現在他見人就說‘我是晾不乾’。”他抬頭,“咱們的聲音小,但不是沒聲。問題是——怎麼讓外麵聽見?”
會議最後,記錄員寫下一串字:“暫列議題,由劉好仃牽頭調研可行性。”
散會後,劉好仃沒走。他留在檔案室,翻出近三年的行業年報。紙頁發脆,字小得像螞蟻爬。他一頁頁看,越看眉頭越緊。
政策、產能、環保指標,寫得滿滿當當。可翻到“員工關懷”“社會責任”那幾頁,全是套話:“以人為本”“持續優化”“提升幸福感”——沒人寫具體怎麼做的,更沒人說工人提了啥建議,改了啥細節。
他合上書,掏出隨身帶的小本子,翻到空白頁,提筆寫下:
“問題一:怎麼讓彆人願意聽我們說話?”
“問題二:怎麼避免交流變成‘參觀表演’?”
“問題三:怎麼確保我們學到的,能落地?”
寫完,他盯著第一條看了很久,最後圈出來,在旁邊批注:“先解決‘說話權’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