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盯著電腦屏幕,南粵發來的“聯合複盤”請求還停在對話框裡。他沒點“回複”,而是打開了火種箱後台,把過去三個月的卡點記錄一條條翻出來。數字跳得挺熱鬨,七十三條問題,四十二條涉及設備,十九條跟流程打架,剩下的是人和標準對不上眼。
他一條條往下拉,忽然停住。有三條記錄,分彆來自不同廠區,問題不一樣——一個說模具脫模裂紋,一個報冷卻時間不夠,還有一個提冷修周期縮短。但時間都集中在最近六周,而且都發生在老型號生產線上。
他把這三條並排截圖,投到晨會的投影上。
“這三件事,”他說,“一個廠出一次,叫偶然;三個廠接連出,叫信號。”
小林正啃包子,聞言抬頭:“信號?傳呼機複活了?”
會議室笑了一聲,又安靜下來。
“咱們現在改流程,像修漏水的屋頂。”劉好仃敲了敲投影畫麵,“可水是從哪兒來的?是雨太大,還是瓦片早裂了?我們光顧著接水桶,沒抬頭看天。”
老周抱著保溫杯,慢悠悠吹著熱氣:“天要下雨,工人都知道。可趨勢是領導看的,我們工人把活乾好就行。”
“那我問你,”劉好仃轉頭,“b線傳感器偏移,三個月前算趨勢嗎?”
“不算。”老周搖頭,“就是個小毛病。”
“現在呢?”
“現在……”老周頓了頓,“五家廠都報了。”
“對。”劉好仃點頭,“它從小毛病,長成了共性問題。可我們是在它長成巨人之後才看見的。下次呢?能不能在它還是小苗的時候,就認出來?”
小林咽下最後一口包子,皺眉:“可趨勢這東西,虛得很。總不能讓我每天盯著新聞,猜明年玻璃要變色吧?”
“不是猜。”劉好仃打開b線的校準表,“是看。看那些反複出現的小事,看那些‘好像不對勁’的瞬間。比如——”他指著表格裡一串數據,“上個月,c線夜班能耗比白班高百分之八。當時沒人當回事,說是操作習慣。可這個月,d線也高了百分之七。”
“巧合吧?”小林說。
“可能是。”劉好仃不否認,“但如果是風呢?風一開始也很輕,吹得樹葉晃,沒人注意。等樹枝折了,才說‘這風真大’。”
阿珍忽然開口:“那我們……是不是該開始記‘晃樹葉’的事?”
劉好仃笑了:“記。但不強製。我在火種箱裡加個新欄目,叫‘趨勢觀察角’。誰看到什麼反常的、重複的、說不清但總覺得要出事的,就往上寫一條。不用分析,不用結論,就寫‘我看見了’。”
“比如呢?”小林問。
“比如——”劉好仃看向老周,“你昨天說c線冷修周期比去年短了十八天。這不是問題,是現象。可它為什麼短?是設備老化加快了,還是工藝壓力變大了?我們不知道。但我們可以先把它標出來,像在地圖上插一麵小旗。”
老周摸了摸下巴:“插旗容易,可旗插多了,會不會變成新負擔?”
“不會。”劉好仃搖頭,“它不考核,不評比,不追責。它隻是提醒我們:有些事,正在悄悄變。”
散會後,劉好仃回到辦公室,從抽屜最底下翻出一個舊筆記本。封皮磨得發白,邊角卷著,裡頭密密麻麻記著十年來的零碎片段:哪年換了新熔爐,哪月環保檢查加嚴,哪次展會看到隔壁廠用機器人搬玻璃。
他一頁頁翻,忽然發現,這些看似雜亂的記錄,竟隱隱連成了一條線。比如三年前,他記下“年輕工人問:為啥不能自動調溫?”——當時隻當是閒聊,現在看,那是智能化的萌芽。
還有一次,他隨手貼了張剪報:“某廠因能耗超標被罰”。當時隻覺得是新聞,現在想,那是綠色化的警鐘。
他盯著本子,久久沒動。
原來他早就在看趨勢了,隻是沒給它起名字。
傍晚,他坐在桌前,打開火種箱的個人日誌,敲下一段話:“趨勢不是專家說的那些大詞。它是老師傅說‘這機器喘得不對’,是年輕人總問‘能不能讓電腦乾這個’,是南粵主動說‘咱們一起複盤’。這些聲音,都是風。”
他合上電腦,翻開筆記本,在空白頁寫下三個詞:
智能化。綠色化。協同化。